第三部 阿巴卡达巴(第13/14页)

或者最后提出一些问题来:既然我发誓说我已经能够看出我手背上、沿着发际以及我脚趾之间全是裂纹,那么我怎么不流血呢?我身体内部是不是已经完全脱水空无一物腌制好了呢?我是不是已经成为一具木乃伊了呢?

或者说一说梦:因为就在昨夜“母亲大人”的鬼魂来到了我的梦境里,她透过中间开洞的床单上的那个窟窿朝我瞪眼,等我死去,这样她可以涕泪滂沱地哭上四十天……我呢,漂浮在我的躯壳外面,低头望着我自己那缩短了的形象,看见了一个花白头发的侏儒,他曾经在镜子里显出宽慰的样子来。

不,那都不行,我要像我描写过去那样描写我的未来,我要以一个预言者的绝对的把握将它形诸笔墨。但是,未来是没法腌制起来放进瓶子里的。必须留一个空瓶子……所以无法腌制的原因,是事情还没有发生。那么是什么事呢?那就是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三十二岁了。毫无疑问要举行婚礼,博多会在巴掌上和脚底涂上散沫花的图案,而且起一个新名字,或许就用纳西姆吧,以此来纪念“母亲大人”在一边观望的阴魂,窗外会放烟火,会有好多好多人,因为这是独立日,成千上万个人会拥到街上,克什米尔会等待着。我会在口袋里揣着火车票,会来一辆出租车,司机便是一个当年在先锋咖啡馆前梦想成为明星的乡下青年,我们会坐车一直往南往南往南,驶入到乱哄哄的人群当中,他们会用塞了颜料的气球互相扔来扔去,还会扔进汽车旋起的车窗里面,仿佛是在过洒红节一样。沿着霍恩比大道(曾经让一条狗死在那里),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一眼望不到头,似乎世界上挤满了人,汽车再也没法前进了。我们只好下车,顾不上司机的梦想了,我们步行来到拥挤的人群中间。对啦,博多和我会被人群冲开,我的“牛粪莲花”隔着波涛汹涌的人海朝我伸出手来,但她还是给淹没了,在数不清的人群中只剩下我一个人,人群从我身边走过,一个两个三个,左边右边不断有人撞我,而吱吱嘎嘎的撕裂声达到了顶峰,我的躯体在尖声高叫,这样对待它,让它再也忍受不住了,但这时候我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他们都在这里,我外公阿达姆同他的妻子纳西姆,艾利雅和穆斯塔法和哈尼夫和艾姆拉尔德,还有原先叫穆姆塔兹的阿米娜,还有后来变成卡西姆的纳迪尔,还有皮雅和尿床的扎法尔以及佐勒非卡尔将军,他们簇拥在我身边又推又搡又挤,裂缝在扩大,我的身体一片片往下掉,贾米拉也从修道院出来到了这个末日的现场。黑夜逐渐降临,已经降临了,响起了接近午夜的倒计时的嘀嗒嘀嗒声,烟火和星星,摔跤选手的纸板像,我明白我是永远不能去克什米尔的了,就像莫卧儿皇帝贾汗吉尔一样,我会嘴里念叨着克什米尔的名字而死去,没法见到那个快乐的山谷,人们去那里享受生活或是寻求死亡,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因为这当儿我瞧见了人群当中其他的人影,那个长着一双可以致人死命的膝盖的战斗英雄,他发现了我怎样篡夺了他与生俱来的权利,拼命从这个完全由熟悉的面孔组成的人群中向我挤来,那边三轮车夫拉希德和库奇纳西恩王公夫人臂挽臂,还有阿由巴、沙西德、法鲁克挽着英俊的穆塔西姆;在另一面,也就是哈吉·阿里岛上陵墓那个方向,我看见了神话中的幽灵向我走来,黑色的幽灵,不过在它来到我身边时它的脸是绿色、眼睛是黑色的,它的头发从中间向两边分开,左边是绿色的右边是黑色的,它的眼睛也就是那些寡妇的眼睛。湿婆和幽灵步步逼近,我听见黑夜中有人在说谎话,“你想要怎么样,你就会怎么样”,这个弥天大谎,这会儿也破裂了。萨里姆发生了裂变,我是孟买的炸弹,看我爆炸,在人群可怕的压力之下,骨头碎片四处乱飞,骨瘦如柴的人往下掉、往下掉,就像当年在贾利安瓦拉巴格发生的情况一样,但达厄准将似乎并不在场,也没有红药水,只有一个肢体的碎片飞到大街上,因为我曾经是这么多太多的人,人生与句法不同,可以有四种人称。最后,不知在什么地方,钟声响了,连响了十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