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在先锋咖啡馆(第7/10页)
可是这会儿手进入了画面之中——先是纳迪尔或卡西姆的手,这位诗人柔软的手有些地方如今结了老茧。两只手像蜡烛火焰那样忽隐忽现,在漆布上朝前伸出去,接着又突然缩回来。接下来是一个女人的两只手,像煤玉那样黑,就像只姿态优雅的蜘蛛一点一点往前移动。手抬了起来,离开了漆布桌面,在三个五上面移动,开始跳起最奇怪的舞蹈来,举起、落下、互相兜着圈子、互相穿进穿出,渴望着接触。手往外伸去,紧张地抖动着渴望接触——但最后总是突然缩回来,指尖避免接触,因为我在这个脏玻璃的电影屏幕上看到的毕竟只是一部印度片子,影片中严禁肉体接触,以免毒害印度年轻观众纯洁的心灵。还有桌子底下的脚和上方的面孔,一个人的脚朝另一个人的脚伸出去,面孔柔情地朝另一个面孔倾斜过去,但突然之间又往后退却了,就像是心狠手辣的审查官把镜头剪掉了一样……两个陌生人,各人都使用本不是他们真名字的拍片用的艺名,半推半就地演着这两个角色。我在影片结束之前就离开了,钻回到那辆没人看守也没人擦洗的罗孚车的后备厢里去,为了看见这事心里直懊悔,但又忍不住还想再看一遍。
最后我看到的是这样的画面:我母亲举起手中半杯美味酸奶汁,我母亲的嘴唇以一种怀旧的神情轻轻触了触花花的玻璃杯边沿,我母亲的手将这个杯子递给了她的纳迪尔或卡西姆。他这个诗人呢,也用自己的嘴巴触了触杯子的另一边。因此,在这里生活模仿了蹩脚的艺术,哈尼夫舅舅的姐姐将间接接吻所表现的情欲带到了绿色霓虹灯照耀的昏暗的先锋咖啡馆里。
总而言之,在一九五七年盛夏,正当竞选活动开展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阿米娜·西奈一听到别人偶然提起印度共产党,脸就莫名其妙地红起来。她的儿子——他乱纷纷的心灵还能迷上新的东西,因为想法再多,十岁的孩子的脑袋也装得进去——跟踪她来到城市的北部,刺探到一个没有结果的爱情的痛苦场面。(由于阿赫穆德·西奈已经冻结起来,纳迪尔或卡西姆就是在性的问题上也并不处于劣势了。一边是整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咒骂杂种狗的丈夫,另一边是曾经情意深长地同她一起玩吐痰入盂游戏的前夫,处在这两人之间,阿米娜·西奈别无他法,只能在杯子上接吻和用手来跳舞了。)
还有几个问题。那就是,在那次以后,我有没有再使用过粉红色塑料片呢?我有没有再去那个临时演员和马克思主义者聚集的咖啡馆呢?我有没有向母亲指出她的行为的实质令人发指呢——因为哪个母亲可以——且不管以前有过什么事情——在她的独生儿子面前,她怎么能够怎么能够怎么能够这样呢?答案是: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我干的事情是:在她出去“买东西”时,我便钻到她的心灵之中。由于我再也不急于想要亲眼目睹发生的一切,因此便待在母亲的脑海之中,跟着她一起到城市北部去。就这样我以这种按常规不大可能的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在先锋咖啡馆里,听人们对赤色分子卡西姆竞选的前景进行分析。尽管我身体在家中,我的灵魂却一直跟在母亲身边,随同她一起陪卡西姆在这一地区的经济公寓里来回转悠拉票(这些分间出租的房子是不是我父亲最近卖掉的呢?那些租户他从此撒手不管了),她帮助他找人安好水龙头,并且找房东理论,要房东把对房屋的修理和消毒工作承担起来。阿米娜·西奈代表共产党在穷人当中开展工作——每每想到这件事,她自己心中也暗暗称奇。她这样做也许是因为她自己的生活变得越来越贫乏了吧,但我这个十岁的孩子是不大会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的,我以自己的方式开始梦想有朝一日进行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