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在先锋咖啡馆(第5/10页)

“啊哈,老兄。”松尼说,他用一片薄薄的粉红色塑料条,半分钟工夫就把锁打开了。“拿去吧,老兄,”松尼·易卜拉欣说,“你比我更需要这东西。”

从前有个母亲,她为了能成为母亲,把自己的名字都改掉了。她给自己定下的任务是,一点一点地爱上自己的丈夫,但是她一直没有能够爱上一个器官。奇怪的是,正是那个器官才有可能使她成为人母。她的双脚因为生了鸡眼而一瘸一拐的,她的双肩在越积越多的负疚感的重压下耷拉下来。她丈夫的那个不可爱的器官没有能够从一场财产冻结中恢复过来,她跟她丈夫一样,最后屈服在电话的秘密之下,花费很长时间接听“打错号码”的人的电话……在我十岁生日之后不久(我刚从热病中恢复过来,隔了近二十一年之后,这种热病最近又来找我的麻烦),阿米娜·西奈又像近来常有的那样,一接到“打错号码”的电话,便马上抽身离开,急急忙忙出去买东西了。但这一次,在后备厢里有个偷着搭车的人,他躲在几个偷来的垫子后面,手上紧紧捏着一条粉红色的塑料片。

噢,一个人以替天行道的名义受的是什么罪呀!又碰又撞,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上下牙齿咯咯撞击,吸进的满是后备厢中橡胶的气味!而且时刻担心着被抓出来……“假使她真是出去买东西又怎么办呢?后备厢盖会不会突然打开?会不会扔进几只脚用绳子绑着、翅膀剪掉的活鸡,乱扑乱啄地钻到我的藏身之处来?她会不会看见我,天哪,那一来就得罚我一个星期不准讲话了!”我的膝盖曲在下巴底下——下巴底下放着一个褪色的旧垫子,免得被膝盖撞痛——我在不忠的母亲的车子里朝未知世界驶去。我母亲开起车来很是谨慎,她慢慢地驾驶着,拐弯时也倍加小心。但后来我身上还是颠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玛丽·佩雷拉以为我一定是打架来着,把我痛骂了一顿:“嘿天哪你这个浑小子瞧你长大了该怎么办你这混虫你皮包骨头还乱打架真奇怪他们没有把你撕得粉碎!”

我决心不再去多想一路的颠簸和后备厢里的黑暗,而是极其小心地让自己的思想钻到我母亲的心灵中那个专管驾驶的部分里面去,以便能观察我们行驶的路程。(与此同时我还发现,我母亲通常条理井然的心灵竟然变得相当纷乱,这真令人吃惊。在那时候,我已经开始按照人们内心思维是否有条理而进行分类。我发现自己喜欢内心乱成一团的人,这些人的这种那种想法不断地牵扯在一起,他们刚想到将要到口的食物,随即又转到了谋生这一重大的问题上去;刚静下心来考虑政治,随即又想入非非地做起男欢女爱的梦来,这同我自己这个乱七八糟的脑袋瓜很是相像。在我的脑海中,这件事情同那件事情搅和在一起,意识的白色小圆点就像野性十足的跳蚤一样从这件东西跳到另一件东西上……阿米娜·西奈天性勤快,做事有条不紊,这就使她的思维条理清楚得几乎有些反常。如今她竟然也陷入到心乱如麻的状态中,这真是十分奇怪的。)

我们朝北行驶,经过了布里奇·坎迪医院和马哈拉克斯米神庙,再经过法拉勃赫·帕特尔体育场和哈吉·阿里岛上的陵墓沿霍恩比大道往北,一直到以前(在第一个威廉·梅斯沃德的梦想成为现实之前)是孟买岛的那地方的北面。我们朝城市北部地区驶去,这一带成了外观千篇一律的大批经济公寓和渔村和纺织厂和电影制片厂(离此地不远!离这地方一点都不远,我坐在这儿可以看见市郊火车!)……当时我对这一地区完全不认识,我很快就弄不清方向了,不得不暗自承认自己迷了路。最后,在驶过一条不很讨人喜欢的小街(街上满是把堆放的下水管道当作栖身之处的人和自行车修理铺和衣衫褴褛的大人、小孩)之后,车停住了。我母亲下车时,好几群小孩拥了上来。我母亲平时见了苍蝇都不忍心驱赶,便拿出好些小硬币给了他们,这一来孩子来得更多了。最后,她好不容易才从他们的包围中脱身,沿着街道走去。有个孩子恳求着:“太太,要不要擦汽车?准保把汽车擦得锃亮,好吗,太太?我再替您看车,等您回来,好吗,太太?我看起车来呱呱叫,您去问旁人就知道!”……我一阵惊慌,连忙竖起耳朵听母亲如何回答。要是让一个小孩看在车子旁边,那么我怎么从后备厢里出来呢?这真让我为难,何况,要是我从后备厢里钻出来,准会在街上引起轰动……我母亲说道:“不要。”她沿着街道走去,一心想要擦车看车的那家伙最后也只好算了。不一会儿,所有人的眼睛都朝又一辆路过的汽车看去,大家巴望它停下,从里面也会走出一位把硬币当作花生米那样给人的太太来。趁这个机会(我一直通过好几双眼睛窥测,以挑选恰当的时机)我便用粉红色塑料片打开了锁,一眨眼工夫便站在街上后备厢关得严严的汽车旁边。我坚定地咬紧嘴唇,对伸过来的巴掌不予理睬,迈步沿着母亲走过的路往前走去。我这个长着猎狗一样的鼻子的袖珍型侦探,只觉得胸膛里面本该是心脏的部位有一只鼓在大声捶着……几分钟过后,来到了先锋咖啡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