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在先锋咖啡馆(第3/10页)
就在酸辣酱(跟一九五七年我的保姆玛丽·佩雷拉精心制作的一模一样,提起那段日子,总会想到这种跟蚱蜢一样碧绿的酸辣酱)将她们带到我的过去时,就在酸辣酱使她们情绪好转、渐渐听得进别人的话时,我对她们说了起来,我声音虽然不大,却很有说服力,借助于酸辣酱和我的口才,我使那些居心险恶的草药郎中没法把我弄到手。我说:“我的儿子将来会理解的,我是为了他讲我过去的事,就像是为了所有在世的人一样。这样在将来,等到我在同裂缝进行的斗争中垮下来之后,他就会明白。道德、评价、性格……这一切都是以记忆为基础的……我是在留下副本呢。”
绿色的酸辣酱涂在油炸香辣卷上,从某人的咽喉咽了下去,蚱蜢那样碧绿地涂在温温的薄煎饼上,在博多嘴唇后面不见了。我看到她们软了下来,便继续说下去。“我告诉你们真相,”我又说道,“是记忆的真相,因为记忆具有其特别的性质。它会进行选择、消除、改变、夸大、缩小、美化,也会进行丑化。但最后它创造出它自己的真实来,它对各种事件的记述形形色色,但前后一致。无论哪个精神正常的人都相信,自己说的话会比别人的更靠得住。”
是的,我说了“精神正常”这句话。我知道她们这时一定在想着:“许多孩子都在想象中为自己造出一些朋友来,可是哪里会有一千零一个!一定是精神上出了毛病!”午夜之子这件事甚至使博多也怀疑起我的话来。不过我把她劝说过来了,如今再也不会提出去的事了。
我是怎样说服她们的呢?有这样几种方法:一是说到我的儿子需要知道我的事情;二是解释一下记忆的原理;此外还有一些其他的手段,有些简单天真,却是一片真诚,有些呢就跟狐狸那么滑头。“你们以为,”我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脑瓜是不是出了毛病,是吗?就连穆罕默德一开始也以为自己发了疯,但先知有赫蒂彻和阿布·伯克尔,他们使他相信神的感召是确有其事,没有人把他送到疯人院医生手里去。”这会儿,绿色的酸辣酱使得多年前的往事涌入到她们心中,我看到她们脸上现出内疚和羞愧的神气。“什么是真?”我越发滔滔不绝起来,“什么是精神正常?耶稣从坟墓里复活了吗?博多,印度教徒不是认为世界就是一场梦吗?梵天梦见了并且正在梦见宇宙。我们只是透过梦网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切,这个梦网就是空幻境界。‘幻’,”我采用了一种高高在上的说教口气,“可以定义为一切皆空,就像骗术、诡计和圈套一样。特异景象、幻影、海市蜃楼、戏法等这些似是而非的现象,所有这一切都是‘幻’的一部分。要是我说某些事情确实发生过,而你们却深陷在梵天的梦中,觉得难以置信,那么我们当中究竟谁对谁错呢?再吃点儿酸辣酱吧,”我大度地说,自己也吃了一大口,“味道很不错。”
博多哭了起来。“我从来没有说我不信呀,”她哭着说,“当然,每个人谈自己的故事都会觉得真有其事,但是……”
“但是,”我打断了她的话,进行最后总结,“你也想要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不是吗?有关那些跳着舞却没有碰到人的手,还有膝盖,对吗?还有后来萨巴尔马提司令的奇怪的指挥棒,自然还有那个寡妇,对吗?还有那些孩子——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对吗?”
博多点点头。医生和疯人院的话到此为止,我又可以静下心来写作了。(除了博多伏在我脚下外,没有别人。)酸辣酱和口才、神学和好奇心,是这几样东西救了我。还有一样——把它称为教育,或者阶级出身吧,玛丽·佩雷拉会把它称为我的“教养”。我的这番话显出了自己的博学,我的发音又是这么纯正,这一来就把她们镇住了,她们觉得自己不配来对我说三道四。这自然不够光明正大,但是当救护车就等在门外拐角处时,无论采用什么手段都是可以的。(救护车的确在那里,我嗅到气味了。)不过——我还是有个宝贵的教训,那就是,试图将自己的观点强加给别人是很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