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我的十岁生日(第8/10页)

“铜猴儿”(她根本不喜欢狗)哭了一个星期。我母亲怕她脱水,硬要她喝下好几加仑的水。玛丽说,把水往她肚子里灌,就像是给草地浇水一样。不过我倒是很喜欢父亲作为我十岁生日的礼物送我的那条小狗,他买狗也许是出于一点儿内疚的心理吧。小狗的名字叫西姆基·冯·德·海顿男爵夫人,这条小母狗有纯种系谱登记证明,说明它的祖先中有好些是得奖的阿尔萨斯猎犬,不过后来我母亲发现这同那只涂了颜料的夜莺一样也是假货,就同我父亲忘记掉的诅咒和莫卧儿祖先一样完全出于想象。半年之后它患性病死掉了。从此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养宠物。

在临近我十岁生日的那段时候,脑子老是飘飘然顾自做着幻梦的不只是我父亲一个人。因为还有玛丽·佩雷拉,她醉心的是做出各种各样的酸辣酱、卤汁和咸菜来,尽管她性格开朗的妹妹艾丽斯来到了我家,但在她的脸上总现出一种忧烦的神色。

“哈罗,玛丽!”博多——她似乎被我这位犯下罪行的保姆打动了——对她回到舞台中央很是高兴,“那么她有什么心事呀?”

是这样,博多。玛丽老是觉得德哥斯塔的阴魂在纠缠她,她连觉都没法睡。她知道自己一合眼就会梦见他,因此强忍着不睡觉。结果她眼圈乌黑,眼睛里没了神。她的思想越来越糊涂,以致自己也弄不清究竟是醒着呢还是在做梦……进入到这种状态是很危险的,博多。不仅你做事受到影响,而且梦中见到的东西会时时出现……事实上,乔瑟夫·德哥斯塔已经越过了这道模糊不清的边界,如今在白金汉别墅里他不仅仅在梦魇中出现,而是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鬼魂。(那时候)只有玛丽看得见他,在我们家里所有的房间里他都出现在她面前,使她既恐惧又害臊的是,他竟然把我们这儿当成了他自己的家。她看见他置身于客厅里刻花玻璃花瓶、德累斯顿小雕像和吊扇不停地转动的影子之间,缩在柔软的单人沙发里,两条长腿穿着破裤子,搁在扶手上。他的眼睛就像是鸡蛋白,脚上有些窟窿,那是蛇咬出来的。有一回,她还看见他下午躺在阿米娜太太的床上,我母亲正在睡午觉,而他呢就镇静自若地躺在她身边,她脱口而出大叫起来:“嘿,是你!出去!你算什么呀,自以为是什么大亨了?”——结果只是把我母亲吵醒,弄得她莫名其妙。乔瑟夫的阴魂默不作声地对玛丽进行骚扰,最糟糕的是她在不知不觉中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她发觉那早已遗忘的怜爱之情又回到了自己的心中,尽管她告诫自己说这样简直是发疯,但她旧情难忘,这个早已不在人世的医院勤杂工又占据了她的心灵。

但是,这只能是单相思。乔瑟夫那鸡蛋白一样的眼睛一直毫无表情,他的嘴唇一直紧闭着,带着一丝讥讽的表示非难的冷笑。最后她意识到这一新的现形与她过去梦中所见的乔瑟夫并无不同之处(尽管他并没有缠她),假如她真正想要摆脱他的话,那么她就得去做那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那就是向别人坦白自己的罪行。但是她没有坦白,这也许要怪我——因为玛丽把我当作她自己的亲骨肉(尽管我根本不是她生的,她也不可能怀我),要是她把这事说出来的话,那对我会是极大的伤害。这样,为了我的缘故,她忍受着她良心上鬼魂的熬煎,站在厨房里满面忧郁地煮饭(我父亲有天晚上喝了酒,把厨子解雇了)。顺便说,这倒成了我的拉丁语教科书Ora Maritima(“在海边”)上第一句话的写照:“在海边,保姆在煮饭。”Ora Maritima,ancilla cenam parat.盯着正在煮饭的保姆眼睛,你见到的要比任何教科书写的都要多。

在我十岁生日那天,许多事情都回到了原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