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雷医生和他的夫人(第3/6页)
藏书室的情况似乎好一点。当然,里面也是灰尘密布,地毯磨破了,但是书架本身都摆在应该摆的位置,这点很重要。然而,即使是在藏书室里,正当她准备让自己相信在这个肮脏、混乱的家庭里还藏着一小点秩序感,她看到了一张简易床。它被放在两排书架间的黑暗角落里,上面只有一块布满跳蚤的毯子和一只脏枕头,起初她以为这是给猫睡的床。然后,她又看了一眼,发现枕头下面露出一本书的一角。她把它拉出来。是一本《简·爱》。
从藏书室出来,她去了琴房,那里和她看到的其他地方一样,也是一片混乱。家具摆放得很奇怪,仿佛是为了方便玩捉迷藏游戏。一张躺椅朝墙放着;一个柜子从原来的位置被拖到窗户底下,挡住了一把椅子的一半——柜子后面的一大片地毯上积的灰比其他地方浅一些,比较明显地透出地毯的绿色。钢琴上的花瓶里插着变黑的脆蔓茎,花瓶四周围着一整圈类似灰烬的纸质花瓣。莫斯雷夫人伸手拾起一片花瓣;花瓣碎了,在她戴着白手套的手指间留下一摊黄灰色的污渍。
莫斯雷夫人似乎是跌坐在琴凳上。
医生的妻子不是一个坏女人。她充分确信自己的重要性,她相信上帝其实在看着她所做的每一件事,听着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她太忙于发掘易于在自身的圣洁中体会到的自豪感,以至于无法意识到她可能有的其他任何缺点。她是一个不现实的慈善家,就是说她所做的一切坏事,她自己都意识不到。
她坐在琴凳上,凝视前方时,脑子里在想什么呢?这些人都不能保持在花瓶里插满鲜花。怪不得他们的孩子品行不端!枯死的花似乎顿时向她揭示了问题所在,她思绪纷乱、心不在焉地脱下手套,把手指放在黑色与灰白色的琴键上。
在房间里回响起来的声音是你所能想象出的最刺耳、最不像钢琴声的噪音。这部分是因为此架钢琴已经有很多年缺乏保养,没有人弹,也没有调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钢琴的弦震动发出声音后,另一种同样难听的噪音总会即刻跟上。那是一种凄凉的嘶嘶声,一种发怒的、野蛮的尖叫,就像尾巴被你踩在脚下的猫所发出的声音。
它彻底把莫斯雷夫人从幻想中震醒了。听到这种哀号后,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钢琴,站了起来,用手捂住脸颊。慌乱中,她只意识到自己不是房间里惟一的人。
那儿,一个瘦小的白色身影从躺椅上站起来——
可怜的莫斯雷夫人。
她没来得及意识到那个穿白袍的人正挥舞着一把小提琴,并且那把小提琴正飞快地大力向下朝她的头敲去。在她意识到这些前,小提琴已经敲到她的脑壳,她昏了过去,失去知觉地摔倒在地上。
她的手臂随意地伸展开来,雪白的手帕仍旧塞在表带里,看上去仿佛没有一丝活着的迹象。她轻轻地向后倒下去,一小片灰尘从地毯上扬起来。
她在那儿躺了足足半个小时,直到夫人从农场上收鸡蛋回来,碰巧瞥了一眼门,看见一个黑影躺在原本空着的地上。
那个白色的人影则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当我记录下记忆里的文字,温特小姐的声音还回荡在我的房间里,真实的程度与我在藏书室听到时无异。她说话的方式能把她所说的刻进我的记忆里,就像拍下的照片一样可靠。但在这点上,当她说:“那个白色的人影则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她停顿了一下,所以记录时我也停顿下来,铅笔悬在纸的上方,我在想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一直沉浸在故事里,所以过了一会儿才把注意力从故事里仰面躺在地的医生妻子身上转到了讲故事的人本身上。我感到很惊恐。温特小姐常态下的苍白为一种丑陋的黄灰色所取代,她一贯挺直的身形缩在一起,仿佛在抵御某种看不见的攻击。她嘴巴周围的肌肉颤抖着,我猜她快要无法维持嘴唇紧闭成一直线的表情了,一个被压抑的痛苦表情几乎得以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