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教(第4/6页)

这座学生宿舍每两人一间房,田山的室友正巧生病回家了,田山估计着不会惊动楼下,他才这么为所欲为的。打着打着两个人都累了,不知何时都倒在地板上睡着了,亘理连白皙的屁股都忘记遮盖了。

也许在地上的睡眠极其短暂,田山先睁开眼来。他双手枕在脑后,眺望着月光明丽的窗户。躺在地上所能看见的只是天空。月亮从窗台沉下去了,空中只有两三片云彩,全部沉浸在澄明的光辉之中。那是一种宛若映照在刚刚打磨的机器表面的景色,是一种具有非情的明丽、正确和致密的景色。云彩的位置看上去就像一座壮丽的楼房耸立在那儿,很难移动一下。

突然,田山萌发一种奇妙的欲情,这欲情与其说是来自沉静的内心,毋宁说是自然形成的,是刚才衣带缠绕着脖颈的恐怖的感触以及奇异的体态两相交合的欲情。“这小子要杀我。”这位果敢的中学生心想。于是,他同时产生了异样的优越感和异样的内疚,这使他坐立不安。眼下的自己并没有被杀,他受到这种屈辱的苛责。

“还在睡吗?”

“没有。”

亘理一边回答,一边将眼睛转向田山,然后伸出那只瘦削的白手,又随即缩回来按着一侧的腹部。

“这里很疼。”

“真的?真的很疼吗?”

田山翻过两回身子,稍稍有点儿越过距离,骑在亘理的半边身子上。这时,亘理发出从未有过的贝壳一般可爱的小小的“咯咯”笑声。魔王顺着笑声摸索过去,将自己整个脸孔紧紧压在周围长满茸毛的亘理的嘴唇上。

田山和亘理奇妙的关系在同学之间悄悄传扬开了。这件丑闻具有神秘的力量,田山因而变得更加强悍,亘理也进入众人的圈子中来了。这就好比一个不为大家注意的女子,一旦被某位社会名流看重,就会在俗众中陡然提升自己作为女人的价值。两者是一样的道理。对于同学们的这种态度,田山是如何想法则一概不得而知。

不久,田山魔王的权力开始要求一种严格的法律体系。大家利用英语和作文两节课的课间休息时间起草法律条文。例如,刑法必须是恐吓主义的专断性刑法。少年们中已经萌生强制自己服从规制的要求。宿舍里一天早晨,小恶魔们要求魔王指名是谁。他们各自都以离奇古怪的姿态坐在椅子上,说是坐着其实是抱着椅背,有个一年级学生,干脆把椅子倒过来,两手抓住两条椅子腿坐着。

“田山,快喊名字,只要你一喊出名字,我们就制裁他。近来有没有不听话的家伙?”

“没有。”——田山转过青年人一样的脊背,冷淡地回答。

“真的没有?好吧,我们指名吧!”

“等等!说没有是假的,好吧,我来指名。光是指名,不说理由。”

大家屏住气,没有一个不希望被田山指名的。

“亘理在吗?”

“啊,他刚才出去了。”

“我指名亘理,那小子最近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不给他点儿厉害瞧瞧,将来更难以收拾。”

——这完全是五年级学生的口气,田山似乎不当回事,像想起一件遗忘的东西,表情十分轻松。在他的影响下,大家也都高声嚷嚷开了。

“时间定在午休。”

“场所是血洗池畔。”

“我带着宰牛刀去!”

“我拿绳子,那小子要是反抗,就把他捆起来!”

池塘底部积满了绿色的淤泥,再加上四周都是密不透风的树木,无边的叶荫覆盖着池水,一派苍郁,走到这里感到连嘴里都填满了绿色。脚步就像踏开筱竹丛,每人都觉得是一种享乐。一行人围着田山和亘理,谁也不说一句话。亘理只顾走路,看起来也并不紧张。不知为什么,瞧他那副模样儿,本来像个脚步蹒跚的重病号,可步子跨得特大,使得周围的学友都有几分害怕。他不时透过长满绿叶的树梢,抬头仰望天空。不过,各人都在想各人的心事,谁也没有谈论他的这些动作。田山左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迈着大步。他极力不看亘理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