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教(第3/6页)

田山看到这番情景,心里又畅快又恶心,毫无必要地迈开大步,舞蹈一般跃起身子,抓住亘理蓝衬衫的领子,将他拖到床上。亘理简直就像提线木偶一般。而且,奇怪的是,至今他似乎还不明白自己为何被置于此种状态,两眼直直地望着暮色迷离的森林上方浅蓝的夕空。或者说,夕暮的天空硬是降落到他那没有一点儿生气的眼睛里了。也许他毫无意义地用一双大眼睛承受着那片夕空吧。鼻血夸示着鲜烈的光泽,欣然地从他的鼻孔顺着嘴角流到了下巴颏上。

“小偷!小偷!”

田山将亘理摁倒在床上,跳上床对他又踹又踢。木床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听起来像折断了肋骨。亘理仰着脸,闭着眼睛,不时露出过于整齐的牙齿,气咻咻像生病的小鸡发出悲鸣。田山朝着他一边的腹部猛地揍了一拳,看到他像死尸一般静静地面向着墙壁,便从床上一跃而下,动作干净、利索。当时,他的身子微微倾斜,竟然忘记将那刚刚行凶的手优雅地插进裤兜里。

随后,他右手抄起桌子上那本《普鲁达克英雄传》,夹在胳肢窝里,大摇大摆登上二楼自己的房间。

——这本奇怪的书他已经读过多遍,每读一次,最初那种狂热的兴奋就减少一层。这个时候,他的兴趣转移到看看这本书对初读的朋友具有多么巨大的魔力上。但是,他把亘理任意痛打一顿,夺回这本书再读一读,一种近乎疯狂的极大的快感,重新唤回了最初狂热的兴奋。他一页都没有读完,每出现一个神秘的单词,就会引起几千条联想,陷他于千百次酩酊之中。他喘着粗气,两手颤动,这时,传遍整个宿舍区的开饭的钟声使他感到困惑,该如何在大家面前露面呢?亘理的事,他全忘光了。

当天夜晚,田山从难眠的梦中醒来,这场梦将他推入儿时所患过的各种疾病的洞穴。不过,他还应该说是个罕见的健康的孩子。他生过的病充其量就是百日咳、麻疹和肠炎。尽管如此,梦境中各种疾病都认识他,向他打招呼。疾病一靠近身边,肯定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儿。他伸手推开它们,那只手就像沾满油画颜料一般沾满了“疾病”。一个疾病用手指搔弄着他的咽喉……

田山今天感到梦中醒来的自己生着一对亘理那种兔子般的大眼睛,一看,浮现在被褥上的亘理惊奇的脸孔恍如一面镜子。四目对视,对方的脸孔渐渐逼近了。

“你小子!”——田山像比赛剑道似的浑身运气,将声音全部集中到咽喉上。

不知是何物伸出冰冷的手用力扼住他的咽喉,但一半是颇感愉快的压力。难道仍在梦中吗?他又想了想,轻轻从被子里抽出手来,摸摸自己的咽喉。原来是两寸宽的睡衣带子,从后脑勺绕过来,十分绵密地缠住了他的脖子。他是一位能够果断摆脱一切的大智大勇的少年。他从床上站起来,看样子就像超过二十岁的青年一般。这当儿,月光照亮了窗外飘动的云朵,一团团彩云映射着他的身影,看起来宛若古代年轻的神的雕像。

床腿边蜷伏着狗一般的东西,一张白皙的人脸厚颜无耻地面向着田山。他气喘吁吁,整个面孔时而鼓胀起来,时而干瘪下去。唯有眼睛充满敌意(抑或充满憧憬),炯炯闪亮,仰望着阴影中的田山的脸庞。

“亘理,来报仇吗?”

——亘理如黑夜玫瑰似的嘴唇痛苦地震颤着,好不容易用梦幻般的声调说道:

“饶了我吧。”

“你想杀我吗?”

“饶了我吧。”

亘理不逃不躲,只是重复着同样的话。

田山一下子扑过去,这是借助床的弹力的可怕的跳跃。亘山立即趴在地上,接着的二十分钟时间,他一直忍受着骑在自己身上的田山的毒打。“我让你洗澡时见不得人!”田山说着,扒光亘理的屁股,打开蓝黑墨水瓶,泼了他一屁股墨水;又用圆规扎他的屁股,看有没有反应。然后又立即凶狠地拽着亘理两只耳朵将他拎起来。所有这一切仿佛都是预先准备好的,一个接着一个紧张地进行下去。亘理这次也不能抬头看天了,只是将脸孔紧贴在亚麻油地板的接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