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4/5页)
“太多了。”她说。
第二天早晨,她一边吃早饭一边下定决心要立刻去通知他,她起身走出厨房,沿着路往下走,手里还拿着餐巾。古扎克先生正在冲洗谷仓,像往常一样佝偻着,手叉在胯上。他关上水管,不耐烦地看着她,仿佛她干扰他干活了。她没有想好怎么开口就过来了。她站在谷仓门口,严肃地打量着一尘不染的湿地板和滴水的柱子。“有事吗?”他问。
“古扎克先生,”她说,“我现在无法履行我的责任了。”接着她提高嗓门,又用更坚定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我得付账单。”
“我也是,”古扎克先生说,“账单很多,钱却很少。”他耸耸肩。
她看到一个高高的长着鹰钩鼻的身影像蛇一样从谷仓那一头滑过,太阳照在敞开的谷仓门上,身影停留在了那儿;她意识到一分钟前黑人还在她身后某处铲地,现在却寂静一片。“这是我的地盘,”她愤怒地说,“你们都是多余的人。个个都是。”
“是的。”古扎克先生说着再次打开了水龙头。
她用手里的餐巾擦擦嘴走开了,像是完成了任务。
肖特利先生的身影从门边缩了回去,他靠在谷仓旁边,从口袋里掏出半截香烟点上。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听从上帝安排,但是他清楚一件事:他不会闭上嘴干等着。
从那天早晨起,他开始对遇见的每个人抱怨和申诉自己的遭遇,不管是黑人还是白人。他在杂货店里抱怨,在县政府抱怨,在街角抱怨,直接对麦克英特尔太太抱怨,因为他从不偷偷摸摸。如果波兰人能听明白,肖特利先生也会对他说。“人人生来自由平等。”他对麦克英特尔太太说,“我出生入死证明了这个。在那里打仗、流血、赴死,回来以后发现是谁抢了我的工作——正是我的敌人。有一颗手榴弹差点要了我的命,我看见是谁扔的——一个戴着和他一样眼镜的小个子。他们可能是在同一家商店里买的。世界真小。”他微微苦笑一下。既然没有肖特利太太来替他说话了,便干脆自己说,他发现自己挺有天赋的。他有办法让其他人觉得他有道理。他对黑人说了很多。
“你为什么不回非洲。”一天早晨他们清理青贮窖的时候他问萨尔克,“那是你的国家,不是吗?”
“我不去那儿,”男孩说,“他们会生吞了我。”
“唔,如果你守规矩,就没有理由不能待在这儿,”肖特利先生和蔼地说,“因为你不是从哪里逃出来的。你祖父是被买下来的。他自己完全不想来。我讨厌那些从自己国家逃出来的人。”
“我向来觉得旅行没有必要。”黑人说。
“哦,”肖特利先生说,“如果我再次旅行,我就去中国或者非洲。去其中随便哪一个地方,你都能立刻说出你和他们的区别。你去其他地方,唯一的区别就是语言。而且不一定能发现,因为有一半人都说英文。我们就是在这里犯了错误。”他说,“——让所有的人都学说英文。如果每个人都只会说自己的语言,那就少了很多麻烦。我老婆说通晓两门语言就好像是在后脑勺长了只眼睛。你什么都瞒不过她。”
“当然瞒不过她。”男孩低声说,接着补充,“她很好。她是个好人。我从没见过比她更好的白种女人。”
肖特利先生转过身去,沉默地干了会儿活。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用铲柄拍了拍黑人男孩的肩膀。他凝视了他一会儿,湿润的眼睛里仿佛有千言万语。然后他轻声说:“主说,申冤在我。”
麦克英特尔太太发现城里每个人都听肖特利先生说了她的事情,每个人都批评她的所作所为。她开始意识到她有道义要解雇波兰人,她在逃避,因为做起来太难。她再也忍受不了日积月累的愧疚感,一个寒冷的星期六早晨,她吃完早饭就要去解雇他。她听到他正在发动拖拉机,便向机器棚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