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第7/10页)

格林在海地的生活体验不够深入,对此格林自己也直言不讳。1968年,在明显仰慕格林的青年维·苏·奈保尔为格林所做的一场新闻访谈中,格林说:“(《喜剧演员》中描述的)政治形势是准确无误的。但是我感觉我对海地人民的生活和风俗的了解还很肤浅。”(他还尖锐地向奈保尔发问:“你对自己写的东西还满意吧?”)没错,海地社会生活的纹理未在书中得到体现。另外,由于缺乏武装起义的第一手资料,这部小说显得不温不火。作为本书叙事高潮部分的那场战斗,是格林道听途说的第二手和第三手的削弱版本,它就像莎士比亚戏剧中的舞台说明(“警钟高响。号角齐鸣。几支大军杀作一团。”),从背景中突然出现,令人难以信服,而我们也从未看到一场小规模战斗。我们会想当然地以为,武装反抗“爸爸医生”的义举正在酝酿之中,地点就在与海地遥遥相望的圣多明各19边境附近。

影响过格林的作家们(据他本人所称)都是动作和冒险小说的作者——安东尼·霍普20,乔治·亨蒂21,赖德·哈格德22,创作出《基姆》和《可能成为国王的人》的吉卜林23,还有玛乔丽·鲍恩24,她的《米兰的毒蛇》令格林终生赞不绝口。奇怪的是,他几乎很少尝试去写动作小说,通常只会写几段故事大纲拿来自娱自乐。《喜剧演员》的构思诞生于海地的一场未遂的武装起义期间,书中并没有描述任何枪战场景,所以实际上也没有正面描写任何武装起义。取代动作场景本身的是对它的描述。这本书还充满了一系列的警句隽语和差不多算是半格言警句的文字。

“横死暴毙在这里都算是自然死亡。”爱用警句的马吉欧医生说,“他是被环境逼死的。”后来马吉欧又说:“在这里,证人受到的折磨不见得就比被告少。”布朗则说:“一名无辜的受害者几乎总会流露出罪恶感。”还有“在没吃早饭时,就连勇敢者的胆量也是蛰伏未醒的”,以及他评价小皮埃尔的话语:“他具有失败者的勇气和幽默25。”还有,“暴力可以是爱的表达,冷漠却绝对不是”。还有,“死亡是真诚品质的证明”。格林试图用这些评论来支撑其观点,但这些言论每一条都有待商榷。在《喜剧演员》中,海地这个“反叛和动乱的共和国”被弱化成了一个“言论共和国”,冗长的言语矫饰给了这部小说一种静止不变的特质。

然而,这本书里带有确凿无误的作家印记。这部小说只可能是格雷厄姆·格林的作品:一段发生在荒僻岛国上的注定失败的恋情,关于信仰的谈话——尤其是关于对原则的信仰的谈话,破败的酒店,欢闹的妓院,烈性的饮料,所有这一切都是格林式的元素。“情妇”令我颇感过时,而在某种程度上,关于信仰上帝的讨论亦是如此。一个没有艾滋病的海地也是过时的。带有狂欢聚会的海上旅程则属于过去的年代。《喜剧演员》出版至今只有四十多年,但它已经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了。

格林很可能会反对这一观点,不过,这些细节的离奇古怪之处也是小说所具有的吸引力的一部分,因为世界已然改变,而格林笔下的世界早已远去。可是,格林用这本书为读者打开了一扇了解海地的窗口,绘制了一幅鲜活生动的海地风情画;此外,格林通过将弗朗索瓦·杜瓦利埃妖魔化,使这个卑鄙的独裁者显得重要起来,甚至变得神秘怪异不似凡人。(“星期六男爵在我们所有的坟场中徘徊,他的身影随处可见。”)“爸爸医生”死后,其幼子让-克洛德·杜瓦利埃——他因为体形肥胖、头脑蠢笨而被人们戏称为“篮筐脑袋”——接管家族政权,后来在一场军事政变中下台。杜瓦利埃政权倒台后,海地又发生了数起军事政变(该国历史上共有三十多起),最后才在海地的首届自由选举中产生了一位民选总统。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