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8/29页)
可是,突然,他仿佛听见远方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那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阿……坚……”声音绵长而又忧伤,在水面上懊恼地萦回,“阿坚……坚……”
阿坚猛然握紧枪,然后又把它放到草地上。
阿芳跑到潭水边,与他擦身而过,然后渐渐远去。阿坚用脚把枪踢进水里,那把手枪像鱼儿在水面上翻腾了一下就没入了水里。四周的草木零乱,散发出浓浓的湿气,水雾与夜色一起升起来。
“阿坚……!”阿芳一声声呼唤着他,他不得不在那树丛里多坐了好久。
直到阿芳的声音完全消失之后,他才起身悄悄地走了。
他没有再回到那所学校。夜色下,潮湿的气息使潭水显得更加宽阔,院子更加阴森。阿坚摸到了一条经过院子的近路上,很快通过那条石子路回到了市区。那天中午,他们两人从车站跑到这里,在这条路上走过,但现在只有他独自低头迈步,飞奔着离开。回到市区之后,他猛然听到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阿芳那热切却又柔弱的呼唤声。那声声呼唤在深夜里也不断回响。
当天晚上,阿坚到省队报到了。
第二天,他跟一些被收容的士兵一起行军到侬贡,进入了战区。从那以后,他跟阿芳失去了联络,直到战后重逢。
不过,实际上,也不完全是这样。他在多博拉河边时,收到过一封信,当时他跟侦察班的战友们在一起,正享受着《巴黎协定》签订后平安得像在天堂一般的日子。那封信不是从北方寄来的,而是从第五战区的第二师寄来的。
那封信的开头是这么说的:
我是阿奇,人称蜂窝奇,现在是珍先生的侦察助理。当时在昆嵩镇的两个大尉,你们连的侦察班都曾经来配合帮助过我们。今年刚刚过去的事情你肯定还记得,但恐怕你是一点都不记得我了。这也是自然的。可我只要一见到你,就能马上认出你来,我也知道只要我一提起那件事情,你就会立刻明白我是谁。但是几次在战场上碰见你,我都没跟你打招呼,一方面是战事吃紧,大家就像疯了一般;另一方面是觉得难为情。因为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跟你在战场上提陈年往事,我担心对你造成不好的影响。但据我现在观察,你已经走出了过去,成了一名沙场老将,有足够坚强的意志来抵抗一切了,况且现在也已经和平了,过去的一切也都恢复了平静。所以,我一回到平原地区,就决定马上给你写这封信。是这样的,阿坚啊,你还记得在清化镇附近那个废弃的学校吗?在跟你发生争执之后……
信中接着写道:
我们都觉得很不安。那时,虽然我们都是军官了,但我们还是那么年轻无知,根本不懂得为人处世。这些年,我一直感到悔恨,但同时又劝慰自己,因为你当时亮了枪,我们害怕了,才打消了跟你解释的念头。你走后没多久,那个女孩来问我们是否看见过你。我们又胡乱解释了一下,让她更加着急了。可能到了半夜,她还在寻找你,喊你的名字,直到嗓子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我才劝她回教室,因为显然你已经走了。你的行为是对还是错,很难判断,但是我们的错误实在是太严重了。因为事实跟我们刺激你的那些话相反,阿坚啊,你女朋友什么都没有做,她美丽又纯洁,还深深地爱着你。我们第二天又在那个学校住了一天,走的时候她还待在那里,她固执地要在那里等你。我们要载她去松林,可以想办法帮她找一辆回河内的军车,我们可以帮忙找一个最可靠的司机。但是她拒绝了。她说她要继续往南走。我问她如果还找不到怎么办,她说那也认了,尽管她看起来很忧伤。可惜我们不能够继续逗留,第二天晚上就要上路了。她依然留在空无一人的学校里。你看,事情就是这样的。这件事情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因此经过了战火纷飞的7年,我依然能认出你。也是因为这个,我给你写这封信。如果在读这封信之前你已经见到那个女孩子了,那就真是太好了。如果还没有见到的话,希望这封信对你有所帮助。战争已经过去,遇到故知的希望也会大一些。你一定要去找那个女孩,阿坚啊,只要你还活着。人生在世,很多事情是我们应该了解的时候不了解,等到明白了的时候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然而,了解了总比不了解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