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3/8页)
伦佐很快走到了林子的尽头,在一个陡峭的斜坡上停了下来,他透过灌木丛的缝隙看到下面到处是波光粼粼的水面。他抬起头,发现对面是一块开阔的平原,零零碎碎散布着几个村庄。再往前是绵亘的丘陵,在那里可以见到一片影影绰绰的宽广地带,他觉得这应当是一座城市,当然是贝加莫无疑。他用双手和胳膊拨开灌木林的树叶,沿着斜坡往下走。他往下探了探,看是否有船只经过,又俯着身子听了听,看是否能听见船桨拍打水发出的声音。但是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如果下面是任何一条比阿达河浅的河流,伦佐会立刻下去,并试着自己走到河对面去。但是,他很清楚地知道,面对阿达河,他不能轻举妄动。
因此,伦佐站在那里,心里思忖着该采取怎样的做法。他想爬上一棵树,在那里等待黎明的到来。但是,他身着单薄的衣服,加上这冷冷的夜风、严寒的空气,他一定会被冻僵,以致不省人事。而一直在原地来回地走动,不但不能抵挡严寒的温度所带来的寒冷,而且对于两条已经很疲惫的腿来说,未免也要求得太过分了。他突然想起在那没有耕作的田野附近看到过的一座茅草屋。这是由米兰人搭建的小屋舍,它由稻草、树干及一些树枝搭建而成,并用泥土将其固定在一起。夏季的时候,他们便把收获的粮食存放在里面,晚上就在此休息以保护粮食;在其他季节,这房子便是空着的。伦佐立刻想到今晚就在此休息,于是他重新踏上小路往回走,穿过树林、灌木丛以及荒地朝那茅屋走去。他一踏上那块耕地就看到了那茅舍,他直接走过去。一扇腐烂的摇摇欲坠的门半掩着,这扇门既没有上锁也没有用链条拴住。伦佐推开门走了进去,看到一个用树枝编织而成的格子围栏悬挂在空中,好似一张吊床,但他并没有想要利用它的意思。他看到地上有一些稻草,心想,就算在这里我也可以睡个好觉。
不过,在躺上那张上帝为自己准备的床铺之前,伦佐跪了下来,感谢上帝给予的这一恩惠,以及他在这糟糕的一天中所获得的帮助。接着,他像往常一样做了祷告,做完之后,又请求上帝原谅自己,因为他昨晚忘记了做祷告,而且还像他自己所说的,像狗一样乱喊乱叫,甚至更糟糕。“就因为这个原因,”伦佐一边将手撑在稻草上,准备躺下,一边对自己说,“就因为这个原因,我今儿早才被那样‘友好’的访客唤醒。”随后,他收集了周围所有的稻草,将其盖在身上,当作被子,以使自己少受些风寒。因为,即使是在棚屋里,他也明显感觉到很潮湿,很寒冷。所以他蜷缩在稻草下,打算睡上一觉。他觉得,这一切是自己付出比平时更高的代价才换来的。
可是,他一闭上眼,记忆中或者幻想中(我也不敢确信到底是哪里)就浮现出当天人群的景象。那画面是如此的拥挤,如此的接连不断,以致将他的睡意驱散得一干二净。商人、书记官、警察、制剑工人、店主、费雷尔、粮食督办、旅店里的顾客、大街上的人群,然后是唐阿邦迪奥先生,再然后是唐罗德里戈先生,所有这些人,全都给伦佐带来了一些痛苦的记忆。
只有三个人的形象出现在伦佐的脑海里时,没有给他带来一点儿痛苦,引起他的半点儿怀疑。他们是那么的可亲,那么的可爱,尤其是其中的两位,他们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并与伦佐的心紧紧相连。一位是有着一头乌黑长发的露琪娅,一位是留着白色胡须的克里斯托福罗神甫。这两个人给了他莫大的慰藉。不过,这也并不是说他此刻就心无旁骛,心情很平静。一想到善良的神甫,伦佐就深深为自己的越轨行为、自己可耻的放纵以及自己对神甫慈父般的忠告的忽视,感到无比的羞愧、内疚。而一想到露琪娅,我们在这儿也不再去描述伦佐对她的感觉了。因为,读者也了解这一情形,能够想象得到伦佐那时的感受。当然,他也并没忘记阿格尼丝。这个阿格尼丝,选了他做女婿,将他与自己的女儿视为一体。尽管她尚未叫他女婿,可她早已在言语上表明了对他的喜爱,从行动上表明了对他的关爱。然而,让他尤为悲痛的是,正是由于对他的这种喜爱和关心,可怜的阿格尼丝才变得无家可归、前途未卜、颠沛流离,忍受着忧伤和痛苦,而她原本还梦想着自己能在他们成婚之后,过着安逸、舒适的晚年生活。这是一个怎样的夜晚啊,可怜的伦佐!这才是他新婚的第几个夜啊!这是一个怎样的新房!怎样的婚床!过了多糟糕的一天啊!“随后又会是怎样的一个明天?会经历多少个日子?但凭上帝的安排吧!”伦佐这样暗暗回答着那些令其痛苦的想法。听凭上帝的安排吧,上帝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会赐福于我们的!让如今遭遇的一切都作为对我的过错的一种惩罚吧!露琪娅是那么的善良,相信上帝不会让她长久地受苦受难,不会那么长久地折磨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