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论词资料杂录(未出版)(第10/12页)

(2)逐

杜诗“大家东征逐子回” ,刘须溪云:“逐字不佳。” 升庵云:“杜诗无一字无来处,所以佳,此逐字无来处,所以不佳也。今称人之母随子就养曰逐子可乎?近有人语予以将字易之。古乐府有‘一母将九雏’之句,则将字甚惬,当试与知音订之。” 余按:蔡文姬未尝携胡子归汉,逐子者,犹“逐臣” 之“逐” 也。杜诗谓大家东征而逐子西回耳,非谓随子就养也,读本传自明。

(3)瑟瑟

杨升庵惊才绝艳,解诗颇得新解,然亦多已甚者。其论白乐天《琵琶行》“枫叶荻花秋瑟瑟” ,谓瑟瑟当作“瑟瑟大秦珠” 解,盖喻其碧也,复引乐天《暮江曲》“一道残阳照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为证,谓此正言残阳照江,半红半碧耳。此说最妙,几欲无以折之,然亦仅足解人颐耳。自来诗人未有以瑟瑟喻碧义者,白傅作诗,欲令老妪都解,乃为此雕虫伎俩耶?

(4)诗亦可曰文

白乐天云:“近世韦苏州歌行才丽之外,颇近兴讽,其五言诗文又高雅闲淡,自成一家之体。” 皮日休《伤进士严子重》诗序云:“观其所为文,工于七字” ,则唐人称诗亦曰文也。

(5)集古今人句

《观林诗话》云:“予家有听雨轩,尝集古今人句。杜牧之云:‘可惜和风夜来雨,醉中虚度打雨声。’贾岛云:‘宿客不来过半夜,独闻山雨到来时。’欧阳文忠公:‘芳丛绿叶聊须种,犹得萧萧听雨声。’王荆公云:‘深炷炉香闭斋阁,卧闻檐雨泻高秋。’东坡云:‘一听南堂新瓦响,似闻东坞少荷香。’陈无己云:‘一枕南窗深闭阁,卧听丛竹雨来时。’赵德麟云:‘卧听檐雨作宫商。’尤为工也。” 予读此不觉莞尔,何以各如其人也。杜诗的是醉汉语,贾诗的是和尚语,文公诗的是堂上簸钱语,荆公诗的是拗相公语,东坡诗的是迁客语,陈诗的是觅句人语,至赵诗,则更是鼓子词家行话也。闲与琬君说此,亦为冁然。

(6)景色动静

退之云:“海气昏昏水拍天。” 山谷云:“江北江南水拍天。” 此言水与天接也。六一翁词云:“拍堤春水四垂天。” 此反其辞谓天与水接,景色动静迥殊矣。

(7)秋夕典故

《艇斋诗话》:“小杜秋夜宫词‘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含蓄有思致。星象甚多,而独写牛女,此其所以见其为宫词也。” 此论甚可笑,牛女自是秋夕典故,岂必作宫词始用。

(8)对句

《对床夜语》言张茂先“穆如洒清风,涣若春华敷” 、“属耳听莺鸣,流目观鲦鱼” ,以对言之,当曰“清风洒” 、“听鸣莺” 也,古对所当如此,亦楚词“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余按:“蕙蒸兰藉,桂酒椒浆” ,自是当句对,非其比也。

(9)唐诗在情致

江湖诸人欲一反江西之弊,力追唐风,然其所揣摩乃贾岛、孟郊、许浑、姚合之流,斤斤于一联之奇、一字之安。诚如升庵所云,仅得颈联十字稍可观耳;以此言诗,亦入魔道。夫唐诗之所以为唐诗,在情致不在辞华。情致系于世风,宋人已不复能反之于唐世,则唐人情致必不可复得。若论辞华则唐人诸大家,无不从汉魏而来。虽以子美之才,亦有“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之论,盖不作此无根脚语,非性灵事也。昔有人日吟兰亭一本,东坡曰:“此终不高,从门入者非室也,矧贾、孟、许、姚犹非唐诗门户耶!”

(10)陶写哀乐

谢安谓王羲之曰:“中年以来,伤于哀乐。” 羲之曰:“年在桑榆,自然至此,顷正赖丝竹陶写,恒恐儿辈觉,减其欢乐之趣。” 盖谓欲藉丝竹陶写哀乐之感,又恐儿辈觉,遂乃损其少年之欢乐也。自来诗中用此事者皆误。虽东坡犹云:“正赖丝与竹,陶写有馀欢。” 亦未得明解。《滹南诗话》既言:“陶写余欢、旧欢若为陶写” 之外,乃释者云“有余欢者,非陶写其欢,因陶写而欢耳” ,可谓收之东隅,失之桑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