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八章(第6/8页)

他进得门来,一眼看见仰面躺着的爱玛枯槁的脸、张开的嘴,便皱起了眉头。随后,他做出一副听卡尼韦说话的神情,伸起食指放在鼻孔下,不住地说:“好,好。”

可是他的肩膀缓缓耸了一下。包法利注意到了这个动作:他俩对望了一眼;这位见惯凄惨场景的大夫,居然也忍不住掉下一滴泪,落在了胸前的襟饰上。

他示意卡尼韦去隔壁房间。夏尔也跟去了。

“她情况很不好,是吗?能不能敷芥子泥?我完全没辙了!您拯救过那么多人的生命,请务必想想法子!”

夏尔伸出双臂抱紧他,用一种惊恐、央求的眼神望着他,险些晕倒在他怀里。

“好啦,我可怜的孩子,坚强些!已经无能为力了。”

拉里维埃尔大夫说完就转过身去。

“您这就要走?”

“我还要回来。”

他出门而去,似乎是要去关照驿站车夫一句什么话,一起走的还有卡尼韦先生,他也不想眼看爱玛死在自己手里。药房老板在广场上跟他们相会。他的天性容不得他撇下名人不管。因而他恳请拉里维埃尔先生赏脸到他家去用午餐。

他立即差人去金狮客栈买鸽子,再去把肉铺的排骨、迪瓦施家的奶油、莱蒂布德瓦家的鸡蛋尽数买来。药剂师亲自帮着张罗,奥梅太太则一边系住罩衣一边说:“请诸位先生多多原谅;在我们这种穷地方,要是隔夜没关照好……”

“高脚酒杯!!!”奥梅低声说。

“倘使我们在城里,好歹总还能弄个嵌馅肘子吧。”

“闭嘴!……请入席,大夫。”

吃了几口,他觉得该由他就这场灾祸提供一些细节了:“我们先是发现她咽部干燥,接着是上腹部剧痛。呕吐,昏迷。”

“那她是怎么服的毒呢?”

“这我不知道,大夫,就连她是从哪儿弄到砷酸的,我也不清楚。”

絮斯丹正端着一叠盆子进来,听到这话周身打起颤来。

“你怎么啦?”药房老板说。

小伙子听见这声问,手一松盆子全摔在了地上,响声訇然。

“蠢货!”奥梅大声骂道,“笨蛋!傻瓜!呆骡!”

但马上他又敛容正色说道:

“大夫,我当时是想做病理分析来着,primo(4),我很小心地插进一根细管……”

“倒不如干脆,”外科大夫说,“把手指头塞进喉咙得了。”

他那位同行一声不吭,刚才为开催吐药的事,大夫私下里把他狠狠责备了一通,所以这位卡尼韦仁兄,尽管当初在畸形足那档子事上表现那么狂妄,废话那么多,今儿个却谦虚得很;他始终笑容可掬,表示赞同。

身为晚宴东道主的奥梅兴奋得容光焕发,想到包法利的悲痛,他怀着一种自私的心态反观自己,隐隐约约感到一种快慰。大夫的光临更让他激动不已。他卖弄学识的渊博,东拉西扯地从斑蝥、见血封喉、毒番石榴(5)一直说到蝰蛇……“我还在书上读到过,大夫,有好些人吃了熏制过头的猪血香肠也会中毒,就像当场遭了雷劈!您别说,这本书写得可真叫棒,作者是我们药学界的一位权威,一位大师,著名的卡代·德·加西科尔!”

奥梅太太又露面时,端来一只摇摇晃晃、用酒精加热的炉子;因为奥梅执意要在餐桌上煮咖啡,这些咖啡还是他事先亲手焙炒,亲手研磨,亲手调配的。

“Saccharum(6),大夫,”他边说边把糖缸递过去。

过后他把孩子全都叫了下来,心痒痒的想听这位外科大夫对他们的体质作何评价。

临了,拉里维埃尔先生正要告辞,奥梅太太却请他给丈夫检查一下。他的血太稠,吃过晚饭就打蔫儿。

“喔!这就不是血打黏儿的问题喽。”

大夫说了这句没人听懂的俏皮话,微微笑着打开了门。但药房门口挤满了人,大夫费了好大劲儿才从迪瓦施先生那儿脱身,他疑心太太胸部有个肿块,因为她老爱往炉灰里吐痰,接着是比内先生,他有时会觉着饿得发慌,而卡隆太太总有刺痛的感觉;还有勒侯先生,他头晕;还有莱蒂布德瓦,他有风湿病;还有勒弗朗索瓦太太,她老是泛胃酸。临了,那三匹马总算撒腿上了路,可大伙儿普遍认为这位大夫为人不够随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