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八章(第4/8页)

那股呛人的墨水味儿依然还在。

“我渴!……哦!我渴得厉害!”她呻吟着说。

“你怎么啦?”夏尔把杯子递给她说。

“没什么!……开窗……我闷!”

她骤然感到一阵恶心,刚从枕头底下抽出手帕,就猛地呕吐起来。

“把手帕拿走!”她急切地说;“扔掉!”

他问她话;她不作声。她不敢动弹,生怕稍一激动又会吐。然而此刻,她感到一阵冰凉的寒气正从脚底升到心口。

“喔!总算开场了!”她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

她动作轻缓地转动着脑袋,神情苦恼极了,上下颌始终撑得大大的,仿佛舌头上有样东西沉甸甸地压着。到八点钟,又呕吐起来。

夏尔注意到脸盆底上有些许白色晶体,粘在内壁的瓷面上。

“简直不可思议!太奇怪了!”他连声说道。

她用力说道:

“不,你看错了!”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她胃上,近乎抚摸地揉了一下。她一声尖叫。他吓得往后退去。

接着她呻吟了起来,起先声音很轻。她双肩猛地一抖,脸色变得比她用手指抠住的床单还白。她的脉搏,微弱不匀,现在几乎摸不着了。

她脸色青幽幽的,像是在金属的蒸气中凝成似的,大颗大颗的汗珠涔涔而下。牙齿格格打战,眼睛睁得老大,茫茫然地环视四周,任凭怎么问,她总是摇摇头;有那么两三次,她还笑了笑。渐渐的,她的呻吟加剧了。她发出一声喑哑的号叫;她说自己会好的,一会儿就能站起来。可这时痉挛发作了;她喊道:“啊!这太残酷了,主呵!”

他在床边跪下。

“快说!你吃了什么?看在上天份上,你回答呀!”

他望着她,目光里充满的柔情,仿佛是她从没见过的。

“好吧,那儿……那儿!……”她声音虚弱地说。

他冲到写字桌跟前,拆开封口,大声念道:“这事不要怪罪任何人……”他停住,用手拭拭眼睛,往下看去。

“什么!快救人哪!来人呀!”

他六神无主地念叨着这两个字:“服毒!服毒!”费莉茜黛跑到奥梅家,他到广场上大声宣布这一消息;勒弗朗索瓦太太在金狮客栈都听见了;有的人起床去转告左邻右舍,全镇的人整宵没睡。

夏尔神志昏乱,话不成句,几乎要瘫倒下去,可还是不停地在房间里打转。他朝家具撞去,使劲拔自己的头发,药房老板没料到他的举止竟会如此吓人。

他回转家去给卡尼韦先生和拉里维埃尔大夫写信。他的头脑不听使唤;打了十五遍草稿。伊波利特去新堡;絮斯丹骑包法利的马,把马肚踢得太狠,刚到得纪尧姆森林的山坡上,就只得撇下这匹精疲力尽、累得半死的坐骑。

夏尔想翻翻医学词典;可他看不进去,一行行字在眼前跳来跳去。

“镇静!”药剂师说。“只消用些强效解毒药就行。服的是什么毒?”

夏尔指指信。是砒霜。

“嗯!”奥梅接着说,“得做一下药理分析。”

因为他懂得,凡是中毒病例,都得做药理分析;另一位不懂,就回答说:“噢!快做吧!快做!救救她……”

随后他又来到她身边,腿一软跪倒在地毯上,头抵着床沿抽泣起来。

“别哭!”她对他说。“快了,我不会再折腾你了!”

“这是为什么?你干吗非得这么做呢?”

她说:

“我是该这么做,我的朋友。”

“难道你不幸福?难道是我的错?可我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呀!”

“是的……没错……你是个好人!”

她的一只手缓缓伸进他的头发。这种温情的表示使他更加伤心;此刻她对他流露的爱,胜过以往任何时候,而他却偏偏就要失去她了,想到这儿,他万念俱灰,肝肠寸断;但他又无能为力;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敢去做什么,情势紧迫,必须立即作出决断,这更叫他心慌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