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莫奈的崖径(第9/39页)

叩、叩。不对,不敲门。我确信他裸睡。如果他不是一个人呢?进去以前我先在外面的阳台听。如果有别人跟他在一起,来不及仓促撤退,我会说:“唉哟,走错房间了。”对,就是这句,

“唉哟,走错房间了。”用一点轻浮挽回颜面。如果他一个人呢?我会走进去。穿着睡衣。不对,只穿睡裤。是我,我会说。“你怎么来了?”我睡不着。“要不要我拿点东西给你喝?”我需要的不是喝的;我喝够了,才有勇气从我房间走到你房间。我是来找你的。“我懂了。”别把事情搞复杂,别说话,别找理由应付我,别表现出你随时要呼救的样子。我比你年轻得多,如果你按家里的警铃,或威胁向我妈妈告状,那你只会让自己难堪。我要立刻脱掉我的睡裤,钻到他床上。如果他不碰我,就由我来碰他。

如果他不喜欢我呢?有道是黑暗中所有的猫都……⑦如果他对我没有一丝一毫喜欢呢?那他就是得努力。如果他真的很苦恼,感觉受冒犯呢?“出去!你这个卑鄙邪恶的变态!”那个吻足以证明他可以被那样逼迫。更别说那只脚了?爱,让每一个被爱的人,都无可豁免地要去爱。

⑦原文为“所有的猫在黑暗中都是灰的”(All cats are gray in the dark.)。指在黑暗中,所有的差异都变得不明显。

他的脚。他最后一次让我起这种反应,不在他吻我的时候,而是他以拇指按压我肩膀那次。

不对,还有另一次。在我假装睡觉时,他进入我的卧房,压在我身上。再度更正:装睡的我轻轻呻吟,恰好对他吐露:别走,你尽管继续,只是别说“我早知道了”就好。

那天下午稍晚,我醒过来,非常想吃优格。优格是我童年的回忆。我在厨房看见玛法尔达一脸无精打采,把数小时前洗好的瓷器收起来。她一定也小睡过,而且刚醒。我看见水果钵里有颗大桃子——便拿起来削皮。

“让我来。”玛法尔达想从我手上抢走刀子。

“不要,不要,让我来。”我回答,尽量不冒犯她。

我想把桃子一再、一再、一再切开,切成许多薄片,直到变成原子大小。舒缓情绪。接着我拿起一根香蕉,慢吞吞剥皮,切得不能再薄,再切成丁。接着是一个杏,一颗梨,几粒枣子。之后从冰箱里拿出装优格的大容器,把优格和切碎的水果倒进果汁机里。最后,考虑到颜色,再加上几颗从花园摘来的新鲜草莓。我爱果汁机咕噜噜的声音。

这不是她熟悉的点心。不过她打算让我在她的厨房里为所欲为,不加干涉,仿佛迁就一个已经受够伤害的人。那婆娘知道。她肯定看到了那只脚。她的眼睛追随我每个步骤,仿佛随时准备在我拿刀割断血管前扑上来抓住我的刀。

调好综合果汁,我把果汁倒进大玻璃杯里,把吸管像标枪一样丢进去,然后走向院子。途中,我走进客厅,拿出翻印莫奈作品的大画册,搁在阶梯旁的小凳子上。我不会拿书给他看。只会把书留在那里。他会懂的。

我看到母亲和远道从S城来打桥牌的两位阿姨在院子里喝茶。第四位牌搭子随时会到。

我听到后头的车库传来她们的司机正在跟曼弗雷迪讨论足球选手的声音。

我带着饮料走到院子尽头,取出躺椅,面对长长的栏杆,想要享受最后半小时烈日。我喜欢坐下来看白昼逐渐接近尾声,光线扩散成薄暮前的光。这是傍晚前游泳的时间,却也适合读书。

我喜欢这么平静的感觉。或许古人是对的:偶尔流流血不打紧。如果继续保有这种感觉,等一下我可能想弹一两首前奏曲和赋格。或许来一首布拉姆斯的幻想曲。我又吞下更多优格,伸长双腿搁在身旁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