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回头不试,更待何时?(第12/26页)

我是格劳克斯,而他是戴奥米底斯。以男人之间某种莫名的崇拜为名我拿我的黄金盔甲换他的青铜盔甲⑭。公平交易。双方都不讨价还价,就像双方都不提俭朴或铺张。

格劳克斯的与戴奥米底斯在特洛伊战争期间分属敌对的两方。由于双方家族曾经是世交,因此在战场上相遇时不仅没有交战,反而交换武器表示亲善。格劳克斯的盔甲是黄金制的,戴奥米底斯的盔甲是青铜制的,因此后来有“格劳克斯的交易”(aGlaucusswap)这个词,表示“显然过于轻率的交易”。

“友谊”这个字眼在心底浮现。但众人定义的友谊,是一种陌生的、不活跃的、我毫不在意的东西。相反地,从他走下出租车直到我们在罗马告别,我想要的可能是所有人类对彼此的要求,那种让人生值得一活的东西。但必须由他先主动,然后我才可能付出。

我记得在哪儿听过一个法则:当A完全迷恋B的时候,B必定无可避免地也爱上了A。Amorch' anull' amatoamar perdona 。“爱,让每一个被爱的人无可豁免地也要去爱”——这是弗兰西斯卡⑮在《地狱篇》⑯里说的话。耐心等待并充满希望。我抱着希望,永远等待——或许这才正是我一直想要的。

里米尼城的弗兰西斯卡为拉韦纳大会波伦塔城的奎多之女,但丁的《地狱篇》里有她的故事。弗兰西斯卡被迫嫁给里米尼大公乔凡尼·玛拉帕斯塔,却因为爱上小叔保罗而于1289年双双遭到杀害

《地狱篇》但丁古典长诗《神曲》的第一部。

早上我坐在圆桌那儿改编乐曲的时候,我原本所满足于的不是他的友谊,不是任何东西。只是想抬起头确认他在那儿,和他的防晒霜、草帽、红色泳裤、柠檬茶一起,在那儿。为了一抬头,就看见你在那儿,奥利弗。因为我抬起头来却看不见你的那一天,很快,很快就要到来。

每到近午时刻,友人或邻居常常顺路来访,在我家花园集合,然后一起走到下方的海滨。我家离海最近,只要打开栏杆旁的小门,沿着狭窄的阶梯走下峭壁就到礁石了。奇亚拉,一个三年前还比我矮、去年夏天一直粘着我的女孩,如今已是成熟的女性,总算熟谙不必每次见面都要跟我打招呼的艺术。有一次,她跟她妹妹还有其他人顺道过来时,捡起奥利弗扔在草地上的衬衫,丢到他身上说:‘够了。我们要去海边,你也得一起来。”

奥利弗很乐意效劳。他手里拿着稿子,朝我扬扬下巴示意道:“等我把稿子收起来,不然他老爸……会活活剥了我的皮。”

“说到皮,过来。”她说完,翘起指头温柔地、慢慢地从奥利弗晒成六月底的麦田那般金黄色的肩膀上,拉起一条细长、剥落掉的皮。我多希望我也能这么做。

“告诉他爸爸是我弄皱他的文件,看看他怎么说。”

奥利弗把手稿留在他上楼经过的大餐桌上。奇亚拉大致翻过以后,从楼下大声喊着她肯定能比那名本地译者翻译得更好。奇亚拉跟我一样是混血儿,母亲是意大利人,父亲是美国人,她在家里总是双语并用。

“你也很会打字吗?”奥利弗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时,他正忙着在卧室翻找另一件泳裤,然后又到浴室找;门砰然关上,抽屉又是轰隆一声,还有踢鞋的声音。

“我很会打字!”奇亚拉大喊,抬头望着空荡荡的楼梯口。

“跟你讲的一样厉害吗?”

“更好,而且我算你更便宜。”

“一天要翻译五页,我每天早上要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