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5页)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一个矮小的男人坐在我身边,盯着我看。这人很古怪,叼着个古怪的烟斗,手一直在抖。眼神也很古怪,像是在提防着警察。这是双极不寻常的眼睛,结构上似无偏差,却无法直视笔直的物体。至于是否适合观看弯曲的物体,那就不晓得了。我知道,他别过头来是要监视我;我看不见他的眼睛,也无法与他对视。他个头很矮,穿着破衣烂衫,戴一顶浅橙色的布帽,头朝着我的方向,一声不吭,让人心里很忐忑。也不知在我睡醒以前,他已经观察我多久了。
千万小心。这人看着挺狡猾。
我一掏口袋,发现钱包还在。它光滑又温暖,就像好朋友伸出的手。既然没有遭抢,那我就客客气气地跟他说话,看他到底是什么来头,顺便打听一下警局在哪儿。我心想,只要能找到黑匣子,我不会拒绝任何人的帮助,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帮助。我告诉他现在是几点几分,然后像他那样,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
“祝您好运。”我说。
“也祝你顺顺利利。”他冷冷地回道。
你问他叫什么,干哪一行,要到哪儿去。
“恕我冒昧,先生,”我说,“您是捕鸟的吧?”
“我不是捕鸟的。”他答道。
“补锅的?”
“不对。”
“打短工的?”
“不对。”
“拉琴的?”
“也不对。”
我困惑地朝他笑笑,接着说:
“我看您样子古怪,实在猜不出您的来历。您看着挺自在,可又像有什么心事。不知人生遭遇了什么困难?”
那人冲我喷了几口浓烟,隔着眼睛四周的毛发,仔细地打量我。
“人生?”他回道。“我宁愿不要这人生,”他说,“因为它实在没什么用。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放烟斗里抽。不能挡雨,抱在怀里又没什么感觉。你喝了一晚上的酒,兴致正高,于是扒了它的衣服,把它弄上床,可黑灯瞎火的,搂着它并不舒服。人生就是个错误,还不如没有的好。它就像床底下的尿壶,进口的熏猪肉。”
“这么好的天气,您跟我说这个。”我责怪道,“瞧这大太阳,把人的懒骨头都叫醒了。”
“像羽绒床垫,”他接着说,“像蒸汽机烘烤的面包。这就是你说的人生吗?人生?”
你跟他解释一下人生的苦恼,但更要强调人生的本质是甜蜜的、有希望的。
什么是甜蜜的?
像是春天的花朵,人生的荣耀与圆满,黄昏的鸟鸣——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可我还是不明白这些所谓的甜蜜。
“人生确实很不好懂,”我开始跟那怪人解释,“也很难说清楚。可是,如果您认为人生就是享乐,那我告诉您,在城里活着要比待在乡下好。据说在法国,有些地方的人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您有没有发现,小猫咪总是活得很快乐。”
他愤愤地朝我看了一眼。
“这就是人生?多少人穷尽一生,想要了解它的真相,可等到最后,总算有所领悟,见鬼,还不是一命呜呼!人一死,就像中毒的牧羊犬。没什么比人生更危险的了。既不能当烟抽,卖了又不值钱,临了还要把你给弄死。这就是个圈套,危险得很,就像死亡的陷阱。人生?”
他坐在那儿,非常恼火,不停地抽着烟,半天都没说一句话。烟斗里升腾起阵阵浓雾,在面前筑成了一堵小小的灰墙。过了一会儿,我又开始问问题,我想知道他究竟是干什么的。
“那您是不是抓兔子的?”
“不对。不对。”
“到处打短工的?”
“不对。”
“管蒸汽打谷机的?”
“绝对不是。”
“钉铁皮的?”
“不对。”
“在城里做职员?”
“不对。”
“自来水厂的检验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