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火车的人(第11/17页)

每次看到这种突发事故,活生生的人被夺走了生命,程啸就禁不住想到过世的爹,他的死亡也跟煤有关系,让程啸觉得如果死亡是有颜色的,一定跟煤炭一样是黑色的。

当天电视新闻也直播了抢救矿工的现场,程啸看到陆续有被埋的矿工被挖出来,有的还在抢救,有的已经去世。场面十分惨烈,程啸看到直播画面中有些矿工也跟他爹一样失去了手臂,他们像从前线打仗回来的战士,伤痕累累地躺在担架上,程啸想,如果能看到他们的眼神,肯定是迟钝和麻木的。

程啸在旅馆又待了一天,他决定第二天再去找找调度员。调度员迟迟没有露面,让他心里越来越不踏实,日子越往后推,找到爹的手的几率就越渺茫。程啸自己也担心面对一个失望的结果,越这么想就越不敢面对,他掉入了一个既迫切想见到调度员,又害怕见到调度员的怪圈中。

第二天,程啸找到车站服务台,服务台的小姐认得他,告诉他调度员已经请假好几天了,这让程啸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他为什么请假?请假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程啸激动地拍着服务台的大理石柜台,引得周围的人纷纷停下脚步看热闹,程啸发现离服务台比较近的一个保安也不时地朝他打量,并且慢慢地走了过来。

“对不起,请你不要激动!”服务台的小姐说起话来的声音总是含着恳求的可怜腔,让程啸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服务台小姐接着说,“他知道你要找他,给你留了一个纸条。”说着,她递过一张折得很工整的小纸条。

打开纸条,是一个手机号码,程啸飞快地奔向了附近的电话亭,拨通电话,电话里传来了很低沉的一声“喂”,程啸问他:“你怎么请假了?”

调度员在电话里“嘿嘿”地笑着,他说:“你着急了?”

“我怎么能不着急?火车跑了怎么办?”

“让它跑吧!”

程啸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上,听筒里传来调度员沙哑的声音,他一字一顿地说:“手—找—到—了!”

“你别骗我!找到了怎么不通知我?”程啸抑制不住激动,但仍将信将疑。

“不是留纸条通知你了吗?那天你走得那么匆忙,我又不知道你住在什么地方,再说火车站什么地方?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能说这个事吗?”

“还是你考虑得周全,我怎么过去找你?”程啸把电话攥得紧紧的,感到一股暖流从心里面流了出来。

“来我家里,都给你准备好了。你真沉得住气,到现在才打电话来。”调度员在电话里慢吞吞地说着。

搁了电话,程啸去了调度员家里。那是一幢老式员工宿舍楼,进了大门,程啸就听到调度员的声音,他从三楼的一个窗户伸出头来,给程啸指引上楼的楼梯。

一见面,调度员就说:“那天我回去一找就找到了,你猜在什么地方?车头和第一节车厢的连接处,很小的一个夹缝,初一看以为是团破布,再看我的心就怦怦跳起来,不瞒你说,当时有点怕,毕竟是一个人的手啊!我用衣服裹起来的,看看周围没人,先拜了拜!然后抱着衣服就跑,一口气跑出了好几里路,我心里真紧张啊,就担心后面有人追来!”调度员说着,从屋里拿出了一个塑料袋,衣服仍旧包着。

手已经腐烂了,跟煤一样的颜色,因为臃肿,看上去比普通的手大了很多。程啸看着,眼泪就流下来了,他跪了下来,调度员以为他要拜他爹的手,没想到程啸向他磕起了头。调度员赶紧把程啸扶住了,他说:“别这样!我跟你讲实话,一开始我也没打算帮你,只是怕你纠缠,后来真的在做这件事了,觉得挺开心的,能帮你也挺好的,我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为了掩盖腐烂的味道,调度员找出了几张油纸,把那只手包裹得严严实实,又在外面套了好几个塑料袋。他跟程啸说:“你快点走吧,你爹可能等急了。”程啸提着塑料袋下了楼,走出那幢楼,他想起了还没跟调度员好好地道过别,正想往回走,看到调度员从窗口探出身来,冲他使劲挥挥手。程啸也跟着挥了挥手,挥完手就意味着道别,再回去就会显得尴尬。程啸在楼下站了很长时间,他看着调度员把窗户关上,过了一阵,里面的窗帘也拉上了,程啸知道调度员肯定还站在窗帘后看着他,他转过身去,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