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受伤的鹿跳得最高指间的珍宝(第16/21页)
日落的忧郁之美
有时世间最难的事莫过于保持人性。
——迈克尔·弗兰蒂
事实上,黑洞这种东西还是相当干净整洁的。黑洞里一切井井有条,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所有的纷纷扰扰以及辐射物一旦进入黑洞,便会压缩至微乎其微的状态。你也许会毫不犹豫地称这种状态为虚无。
换而言之,黑洞使一切变得清澈明了。你失去了恒星的温暖和火花,但与此同时,你得到了秩序和安宁,以及百分之百的专注力。
这就是说,我知道该做什么了。
我仍然还是安德鲁·马丁,这正是伊莎贝尔所要的。你知道,她最不喜欢横生枝节。她不需要流言蜚语,不需要别人询问她丈夫的去向,更不需要葬礼。因此,我只能做自己认为最正确的事,我搬出家门,在剑桥租了一套小公寓住了一段时间,然后我申请世界其他地方的工作。
最终,我谋得了一份美国的教职,一份在加州斯坦福大学教书的工作。到了美国之后,我开始勤勤恳恳地工作,同时又不能太过卖力,总之不能帮助人类将数学知识发展到技术突飞猛进的程度。事实上,我办公室的墙上有一张海报,上面印着爱因斯坦和他的一句名言:“技术进步正如变态罪犯手中的斧头。”
我从未和任何人提过黎曼假设的证据,相反我还对同行言之凿凿地说这个假设根本就是个伪命题。之所以这样做,大半是为了确保沃那多人再无造访地球的必要。不过话说回来,爱因斯坦说得对,人类不善于处理技术进步,我实在不愿意看到这个星球再遭受毫无必要的苦难。
我一个人住。我在帕洛阿尔托有一套漂亮的公寓,我种了一屋子的绿色植物。
我喝酒,我一下子兴奋得血脉偾张,一下子又沮丧得万念俱灰。
我画画,吃花生酱早餐,有一次还去艺术电影院一连看了三部费里尼的电影。
我感冒过,耳鸣过,我有一次吃虾吃得食物中毒。
我买了一个地球仪,常常坐下来把它转来转去。
我心里装满了蓝色的忧郁、红色的愤怒和绿色的忌妒,我的心是一道人类情绪的彩虹。
我帮楼上的一位老妇人遛狗,但这只狗一点都不像牛顿。我在死气沉沉的学术研讨会上隔着一杯已变温的香槟和别人聊天。我在山林里咆哮,听到的只有回声。每晚我都反反复复地读艾米莉·狄金森的诗。
我很寂寞,但与此同时我学会了欣赏其他的人类,我欣赏他们的程度甚至略微超过他们欣赏自己的程度。总之诸位不会懂,我知道你们奔波几光年也不一定会遇见一个人类。有时,我坐在大学空荡荡的图书馆里,只消看一眼人类就突然泪流满面。
有时,我会凌晨三点醒来,发现自己无缘无故地泪如泉涌。还有的时候,我会歪在懒人沙发里盯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怔怔地看着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中飞舞。
我不想交任何朋友。我知道友谊进展到一定阶段,别人就会刺探你的隐私,我不想对人撒谎。别人也许会问及我的过去,我从哪里来,我的童年是什么样的。有的学生或同事会盯着看我手上的伤疤和紫色的皮肤,但他们从来没有问过缘由。
斯坦福大学是个快乐的地方。所有的学生都笑容满面,他们身穿红毛衣,皮肤晒成小麦色,对于整日对着电脑屏幕的人来说,他们看起来着实健康。穿行在这些年轻人中间我感觉自己犹如幽灵,我呼吸着温暖的空气,尽量不被身边这些人类足以气吞山河的野心所吓倒。
我时常给自己灌白葡萄酒,喝得烂醉如泥,这使我成为了异类。这里似乎没有一个人会宿醉。还有,我不喜欢冻酸奶[40],这是个大问题,因为斯坦福的每个人都靠冻酸奶维持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