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6/9页)

二人来到一扇窗前,一郎问道:“这是谁的屋子啊?怎么大白天还遮着窗帘?”秀儿说:“俺和传武的。”一郎问道:“二哥现在干什么?”秀儿说:“当兵呢。”一郎说:“你们的孩子也挺大了吧?”秀儿苦笑说:“哪有孩子啊?”一郎看了看秀儿,想说什么又改了口说:“记得小时候二哥脾气大,胆子也大,对吧?”秀儿说:“现在也还是那样,这又好几年不着家了,跟着军队今天关里,明天关外,听说现在在北平呢。”一郎听出了秀儿的话中似有无限隐情,安慰道:“当兵的规矩严,哪能随便往家跑啊!”秀儿一声细叹道:“是啊,连咱爹咱娘都勒不住他,就更别说俺了。”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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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龙口港,天上下着小雨。下船的人一个接一个走下舷梯。传文背着大包小裹,领着朱开山和文他娘从舷梯上下来。望着飘飘洒洒的细雨,传文说:“爹,咱是不是找一个大一点儿的饭庄,歇下来吃口饭?”朱开山说:“上什么大饭庄,大饭庄闹哄,找个小店吧,清静。”

三口人下了大街,拐进小巷,进了家小酒馆。朱开山推开门,酒馆里冷冷清清。跑堂的迎上前,请朱家三口人坐下,问道:“三位要点儿什么?”朱开山说:“烫壶老酒吧!”跑堂的说:“对呀,这样的天气喝点儿老酒驱寒,解乏,菜来点儿什么?”朱开山说:“就要点儿家常的,你看着捣鼓吧!”跑堂的答应着进了后厨。

什么地方传来吱吱呀呀的二胡声,当着朦胧的夜雨,声调有些悲泣。传文说:“这小店还有卖唱的吗?”朱开山说:“卖唱哪有拉这个动静的,这是悲调《苏武牧羊》。”跑堂的端上酒菜。朱开山问道:“爷们,这是什么人在拉呀?”跑堂的说:“是俺家老掌柜,他没事好拽巴两下子。”正说着二胡声断了,后厨的门帘撩起来,摸摸索索走出一位老人。还没等朱开山开口,那老人先搭了腔说:“是从关东回来的吧?”朱开山一愣问道:“老人家,您怎么知道?”那老人说:“闯关东的人,回来的时候脚底下都带股子风啊,急卡卡往家奔的风,和走的时候不一样。”文他娘问:“走的时候是什么脚步啊?”老人摸摸索索坐下来说:“什么脚步?那是迟迟疑疑拿不动腿,不愿离开故土呀。”

文他娘仔细打量老人一下,想起来了,高声问道:“老人家,你是不是隆福祥的老掌柜啊?”老人点了点头。文他娘告诉朱开山:“他就是当年有名的周大善人,我带着孩子们往关东去的时候,人家可是帮了大忙啊!”文他娘又转脸问那老人说:“老人家,还认得俺们吗?”老人轻轻地叹了一声说:“老妹子,上哪去认得啊,这两只眼早都看不见了。”传文说:“爹,当年俺跟娘往关东去,正赶上不是顺风天,等了好几天船也发不了,是周大善人登上高台,耍着宝剑,做法场,求天求地,还念叨着,快点儿起风啊,送这些苦难的人逃命去吧!”朱开山为老人斟上一杯酒,举起杯来说:“老人家,谢谢你了!没有你当年善事,就没有俺一家人的今天啊!”

老人端起杯抿了一小口说:“大兄弟,那些事情提不得了,如今别说登上高台做法场,连还能活几天自个儿都说不清了。”朱开山说:“老人家,你这眼睛没找个郎中看一看?”那老人说:“看也没有用,是想俺家老二想的。那年他听说关东那面生意好做,就揣上钱,登上了风船,可是一去就没了音讯啊。我就盼他,盼哪,盼得自个儿手上的生意扔了,眼睛也搭上了……”

雨中,小酒馆门前的灯笼在风中摇摇摆摆。

暮色苍茫,淡淡的烟气笼罩了朱家峪村。朱家三口人伫立在老房子门口。老屋的门楼已经倾圮,院墙也已坍塌了,满院子的荒草在风中摇摆,仿佛在诉说三十年的时光。传文说:“咱家的房子好像矮了。”朱开山说:“那是因为你长大了。”文他娘唏嘘着几乎要哭出来,说:“多少回夜里头梦见咱这老屋啊!”朱开山一声轻叹道:“三十年了,总算又回来了!”传文说:“爹,房子都破成这个样了,还能修吗?”朱开山说:“修,再破也得修!这是咱老朱家的根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