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5/9页)
一辆黄包车在四味楼前停下。车夫回头对车上的客人说:“四味楼到了,哈尔滨最有名的鲁菜馆子。”客人下了车,是个清瘦的青年,神情里却有一种隐藏不住的忧郁。这个青年就是当年秀儿在放牛沟救回来的日本少年龟田一郎。一郎问车夫:“这里有打卤面吗?”车夫说:“哪家鲁菜馆子没有打卤面啊?”
一郎付了车钱,抬步上了四味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招呼跑堂的伙计说:“给我来碗小碗的打卤面。”伙计说:“这位爷,咱四味楼从来都是大碗面,但保证价钱公道,您要不还是来大碗的吧?”一郎却固执地只要小碗。跑堂的应承下来,一闪身进了后院,见秀儿正和几个老婆子在择菜,过去说:“二奶奶,有件事问你。”秀儿说:“啥事,说吧。”跑堂的说:“来了位客人,点了打卤面,偏要小碗的,咱四味楼从来没有上小碗的规矩。”秀儿说:“少收点儿钱就完了呗,怕啥?”跑堂的又说:“二奶奶,俺觉得这人不大地道,不光因为他要小碗面;他说自己是山东人,可是俺听那口音又不大像,俺怕他又是来刁难咱四味楼的。”秀儿笑了笑说:“多少年没有上四味楼闹事儿的了,怎么这么巧,今个儿就叫咱碰上了?给他上小碗的打卤面就是了。我一会儿叫大奶奶去看看。”
秀儿择完菜,去找那文,那文却出了门。秀儿只得自己到了前厅,只见一郎端着那小碗的打卤面,吃得正香,没等吃完回头喊道:“跑堂的,再来份大碗的。”秀儿远远地望着一郎,觉得这人好生面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跑堂的将大碗的打卤面端上来,问道:“先生,这打卤面味道还好?”一郎连连点头:“地道!真是正宗的山东打卤面,有黄花菜、蘑菇,还有咸肉片,味道真美!”跑堂的说:“您是山东人?”一郎点点头说:“可以说是。”跑堂的说:“可是听您的口音,倒不大像。”一郎笑了笑,不再言语,低头吃面。
秀儿渐渐转到一郎面前,轻声道:“先生,您贵姓啊?”一郎抬眼瞅了一下秀儿,说:“免贵姓桂。”秀儿轻轻笑了说:“听着挺别扭,是哪个贵啊?”一郎说:“桂花的桂。”秀儿又问道:“和你打听个人,不知认不认识?他是个日本人。”一郎一愣,再次抬头,盯着秀儿说:“你说,他叫什么名?”秀儿嘴角带着笑意说:“龟田一郎呗。”一郎愣了,直直地瞅着秀儿,忽然一阵惊喜说:“你是不是秀儿啊?”
秀儿确认了一郎的身份,扑哧笑了说:“连我都不认得了?你那条命还是俺捡的呢!”一郎腾地起身,一把抓住秀儿的手说:“秀儿,我怎么就没认出你呢?你怎么在这?”秀儿说:“我怎么不在这儿?这四味楼就是咱家开的。”她轻轻推开一郎的手。一郎的脸红了,说:“是吗?咱爹咱娘呢?”秀儿说:“前两天,大哥陪他们回山东老家了。”一郎说:“秀儿,”他赶忙又改口说,“我应该叫你二嫂吧?”秀儿说:“对啊,俺和传武成亲的时候你不还在咱家吗?一郎,你怎么还要小碗的打卤面呢?”一郎说:“怕味道不好,要多了就剩下了。”秀儿说:“为啥单点打卤面呢?”一郎说:“那年,我过生日,咱娘给我做的就是打卤面,那是我头一次吃山东的打卤面,也是味道最好的一次打卤面。这么多年,再没吃到过那么好的打卤面,今天总算又找到了!”
秀儿把一郎领进后院。一郎说:“这么气派的院子啊!记得当年咱家在放牛沟就是那么几间茅草房。”秀儿说:“是啊!和现在比,那时不差远了!一郎,刚才你怎么说自己姓桂花的桂啊?”一郎笑笑说:“老和中国人做生意,说自己姓龟田,觉得别扭,我就改了。”秀儿说:“你爹你娘现在在哪儿啊?”一郎说:“那年从放牛沟出来,我随父母去了天津,后来他们先后去世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秀儿叹一声说:“咳,一郎,你这半辈子也挺苦啊!”一郎说:“还行吧!眼下在天津开了个商社,这回来哈尔滨一是找点儿生意做,更想的是找找咱爹咱娘。真的,这些年,老是想再见见咱家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