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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六章(第2/13页)

一丝惆怅掠过心头:这不是确切意义的痛苦,必须追溯到以往遥远的年代才能找到类似的不适感。她陷入了回忆。房屋内空无一人,为挡阳光,人们关上了百叶窗,屋内很昏暗。在二层楼梯口有一个小女孩正屏住呼吸贴在墙边。当大家都在花园里时,她却独自待在那里,她感到新奇。这既有趣,又令人害怕:家具和往日一模一样,但同时又都变了样,变得那样厚实、浓重、神秘,在书桌和蜗形脚大理石桌子底下滞留着一团厚重的阴影。她不想逃跑,却心惊肉跳。

那件陈旧的上衣挂在一个椅子背上:想必安娜用汽油洗过它,或者她刚把它从放有樟脑丸的地方拿出来,晾在那里吹吹风。看样子它又旧又破。虽然破旧,但是它却不能像弗朗索瓦丝那样在自己弄痛时呻吟,也不能自言自语地说:“我是一件破旧的上衣。”这很奇怪,弗朗索瓦丝企图设想,如果她不能对自己说:“我是弗朗索瓦丝,我六岁,我在祖母家,”如果她全然不可能自言自语,她会成为什么样。她紧闭双眼,好像她不存在似的,然而其他人会过来,看见我,谈论我。她睁开双眼,看到了上衣,它存在着,但它自己意识不到,这里面有某种令人气恼和有些令人恐惧的东西。如果它自己不知道,存在对它又有何用?她考虑了一下,也许有一种办法。既然我能说“我”,我为什么不能代替它说呢?她注视着上衣,眼里只看见上衣,然后迅速说出:“我很破,我很旧,”然而白费力气,什么新情况也没有发生,这是令人失望的。上衣仍然在那里,无动于衷,与人无关,而她仍然是弗朗索瓦丝。再说,如果她成了上衣,那么她弗朗索瓦丝就无知无觉了。她的脑袋开始反反复复思考这一切,然后下楼跑向花园。

弗朗索瓦丝一口气喝完了那杯咖啡,咖啡几乎是凉的。这毫无关系,为什么又回想起这一切?她看了看昏暗的天空。目前的情况是,现存的世界超出能及的范围,她不仅被驱逐出巴黎,而且被驱逐出整个宇宙。坐在露天座上的人,街上过往的行人都飘浮于地面,是一些影子,房屋仅仅是一片背景,无立体感,无深度。热尔贝微笑着走来,他也只是一个轻飘飘的富于魅力的影子。

“您好啊。”他说。

他身着那件肥大的浅灰褐色大衣,内穿棕黄色小格衬衫,黄色的领结更加衬托出没有光泽的脸色。他着装总是非常优雅。弗朗索瓦丝很高兴见到他,但她立即明白,她不可能指望他的帮助来恢复她在世界上的原有位置;他倒是一位称心的流放伙伴。

“这么坏的天气,我们还去跳蚤市场吗?”弗朗索瓦丝问道。

“只是毛毛雨,”热尔贝说,“没有正经下雨。”

他们穿过广场,下了地铁台阶。

“这一整天我和他谈些什么呢?”弗朗索瓦丝想。

相当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与他单独外出,她想好好待他,以便抹去皮埃尔的解释可能在他身上留下的最后阴影。但是讲什么?她在工作,皮埃尔也在工作,按格扎维埃尔的话说,是一种公务员的生活。

“我还以为我永远脱不开身了。”热尔贝说,“吃午饭的时候有很多人:米歇尔、莱尔米埃尔和阿代尔松夫妇,吃的是你所能看到的各种加奶酪丝的烤点心。大家聊了起来,真是海阔天空,夸夸其谈,实在让人腻烦。佩克拉尔为多米尼克·奥罗尔作了一首新的反战歌曲,凭良心说,歌作得不错。只是他们的歌不管什么大用。”

“歌曲、演讲,”弗朗索瓦丝说,“人们从来也没有这样煞费口舌。”

“嘿!现在的报纸真是没治了。”热尔贝笑容满面地说,他愤怒时总是采取笑的形式。

“为了使法国人镇定下来,他们给我们上的是什么菜!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怕意大利比怕德国稍微少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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