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巡礼 12(第4/13页)
但毫无疑问,她爱丈夫。就像差不多所有的女人一样,她肯定也爱她的孩子们,特别是头几个孩子,给她带来的快乐时常比女性肉欲的满足还要强烈。她满心欢喜地给他们洗脸梳头,拥抱那小小的身体,而这些孩子满足了她表示慈爱的需要,体现了她对美的理解。她经过了体态臃肿、行动怠惰的怀孕时期,分娩时母亲来对她细心照顾,她很感激。每个星期日,她亲爱的孩子们比较乖巧地坐在教堂祭坛左面绘有家族徽章的长凳上,她也觉得满心欢喜。除非她是个傻瓜,而这一点是非常可能的,她大概也为前途担心:那么多的孩子要教育,那么多的婚事要安排,要在仕途上找那么多像爸爸那么好的位置,要给几个女儿那么多份丰厚的陪嫁,要找那么多像她本人对阿尔蒂尔那么好的儿媳妇。但这一切都还很远,她的长女伊萨贝尔还是个留着长长卷发的半大姑娘。好心的上帝自会照料一切。她才三十七岁,也许下一个就是最后一个孩子,一切自会好起来,或者糟下去,她只有可能再生一两个。于是,她嘴里还喃喃地作着祷告,一边沉沉睡去。
有关这个问题,如果阿尔蒂尔先生也考虑过的话,他的想法就不那么容易猜透了。他是不是相信一个出身高贵的基督徒生来的职责就是作出表率,维系一个人丁兴旺的家族呢?他是个模范丈夫,十八年当中,他是不是把玛蒂尔德看作所有女人的集合体,是不是有时中断了对她的欲望?或者说,他与“那慕尔的女人”或其他女人相好并不是在玛蒂尔德死后才开始的?他是不是曾经费心思去照拂玛蒂尔德,长年以来把她安置在热热闹闹生孩子的气氛中?对于这个男人来说,保持家庭和社会的statu quo是最要紧不过的事,当然不会去找个什么人要他破坏家里的平衡。他所学的那一点拉丁文还没有让他考虑到“无产者”一词的原意。无论是阿尔蒂尔还是玛蒂尔德都没有预见到,人类这样以算数级数,尚且不说以几何级数的增殖繁衍,用不了一百年,就会把我们的星球变成一个蚁巢。尽管发生过只有神圣历史里才有的大规模屠杀,也不会减少人口。然而,比阿尔蒂尔先生更有见识的人虽然预想到这个结果,却没有想到它的可怕程度。对于阿尔蒂尔先生来说,马尔萨斯是个下流的名字,他也不太清楚这人是谁。他不是尊重风俗习惯并且有家庭的良好传统吗?在革命时期,他的祖父公民卡蒂埃就有九个孩子。至于玛蒂尔德,我们一定会想到托尔斯泰笔下的杜丽,但她可从来没有遇见个安娜·卡列尼娜来向她解释如何节制生育。就算她像杜丽一样,也遇见过这么一个人,她也一定会尴尬地退后一步,心里想:“这是邪恶的。”在我们中间也有某些这样的反应。而在世界上还充斥着更糟糕的事。既然宗教禁止男人们学会利用各样的小窍门去节制生育,那么除了保持贞洁,戒除淫乐之外别无他法了,但阿尔蒂尔,也许甚至玛蒂尔德也都不愿意。
过去的生活好似一片脆弱的枯叶,没有汁液也没有胶质,对着光看去,只能看到细小易碎的叶脉网络,必须下一番功夫,才能想象出原来那新鲜娇嫩、青翠欲滴的模样,才能让历经沧桑的人想起各种事件和变故的全部内容,不至于把它们想象成另外的样子。阿尔蒂尔和玛蒂尔德的生活真是太充实了。阿尔蒂尔要拿出浑身解数跟他的农户们纠缠(他们贪求不已),如果租赁合同上规定这些事由东家管,他就得拒绝或同意他们修理什么或翻新什么的要求,添置或更新农具(他们用得那么不经心),装点侍弄花园。买马,养马,以及马具车辆都得主人关心,还不要说维护城堡,购买地窖里储藏的醇酒。阿尔蒂尔如果给客人摆出来的勃艮第葡萄酒比不上相邻地主长年窖藏的醇厚,他就会羞得满脸通红。本地财东狩猎器具的豪华讲究是出了名的。到了秋天,如果不在自己的领地上举行几次流血漂橹的打猎那就算不上出身高贵的男人。挑选猎场的看守人,看他们是不是跟偷猎者串通一气,都要花费他许多力气。换新的钱包,每个季度要仔仔细细地把衣服上的污渍去掉,有许多事情要做。在地方的选举中扶持思想最正统的候选人也不是一件省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