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巡礼 12(第3/13页)
十九世纪的卧房也是个神秘的洞穴。夜里点着蜡烛或者油灯,那摇曳的火苗像生活本身一样飘忽不定,但却照不亮我们的智慧尚且解释不清的那些未知的幽暗角落。从糊着罗纱遮着天鹅绒帘子的窗户里,只能透进来星星点点的天光,却吹不进一丝清风和夜气。英国人习惯夜里把窗户开着,这里认为是有碍健康的,也许在这个潮湿的地区,对于易得气管炎的人来说,的确对健康不利。阿尔蒂尔和玛蒂尔德在他们那天花板很高的卧房里,紧闭着门窗睡觉,就像他们睡在矮小的茅屋里的祖先一样。房间里塞满了现在和过去的生活用品:真正的羊毛,真正的蚕丝,安乐椅里垫着鬃毛,人的屁股坐上去很有弹性。在便盆或便桶里装着女仆们用隐讳的说法称之为“水”的东西。皮肤的分泌物和碎屑,肥皂里的动物脂肪在上面浮着或贴在壁上。带颜色的或无色的,清亮或浑浊的尿液在桃花心木的床头柜隐蔽处一直放到清早;小桌子上供着插有橙花的花瓶;一些小物件,戒指上镶嵌着的幼年时掉下的牙,圆牌似的小盒子里装着的几缕卷发,都留在首饰盒里过夜。小摆设、礼品、“纪念品”堆放在架子上,具体地说明了过去生活的片段。干枯的花,从瑞士买来的时而下一场大雪的镇纸,一个夏日在奥斯坦德海岸拣来的贝壳,据说那里的海涛仍然在奔腾咆哮。瓶子里装着净水,劈好的木柴准备晚上生火,这都是生活的必备物品。在圣水盆里有水和祝圣的黄杨枝。大家都知道,那个圆肚的五斗橱,上面铺着一块白桌布,将在临终的敷油圣事上当作祭坛用。床边围着精致的栏杆,沾染过新婚之夜破苞的鲜血、分娩的恶露和临终的汗渍。新婚旅行是近几年时兴起来的。到医院里生孩子、死在医院或疗养院里也是以后才有的风气。无怪乎这充满杂物的房间很容易产生幽灵鬼魅。人们在这里做爱,在这里做梦,神游物外,到另一个甚至连配偶都进不去的世界,人们在这里祈祷,已死去的先人从古老的照片上看着他们。吵架的日子里,厚重的帘幕挡住了唇枪舌剑的争论声。当然,阿尔蒂尔和玛蒂尔德跟我们一样,并不对他们房间里的成分多做分析。我们的卧室对我们来说只是个睡觉的处所,外面的嘈杂和收音机的噪音可以传进来,摆着金属的、合成纤维或胶合板的家具,跟海滩上、公园里或汽车座椅上的爱情作着竞争。然而,这对夫妇模模糊糊地感到这个退居之地有些庄严意味,孩子们从来不进他们的卧室,这里从来不接待客人,除非是缠绵病榻的严重时刻。如果把没有整理好的床铺让人看见,那就是疏忽失礼,甚至有些淫秽下流。
看样子玛蒂尔德夫人不是个不崇尚爱情的人。她爱她的阿尔蒂尔吗?这就不完全是一回事了。也许她从来没有向自己提出过这个问题。她是带着热情、清白纯洁的感官享受,作为妻子的正当快乐,带着隐忍、厌恶和疲倦,有时是对天长日久的习惯已无所谓的态度来接受阿尔蒂尔?大概在十年共同度过的夜晚中,她一一经历过这些心境。无论如何,玛蒂尔德如果感到嫌弃或恐惧,她支支吾吾找不到任何援助。她支支吾吾去请教神甫,神甫教导她说,这是自然的规律,是上帝的意志,或者说这两个原因都存在。有人甚至肯定地对她说,遏制情欲就会有其他的结果。她慈爱的母亲佐埃为她心疼的小女儿生孩子过于频繁有点担心,但是这个问题是夫妻之间的事,何况慈祥的上帝总为幸福的家庭祝福。至于是否纵欲无度,无论是自然规律、教会还是父母都不打算弄清楚。如果她向母亲承认阿尔蒂尔做爱的方式并不让她快活,那她就又丢人又可笑,就像她对人抱怨他打呼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