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 琴(第25/26页)
至于她口中念叨的这个“李阿全”究竟是什么人,她没说,我也没问。
随后,我们来到了墓园管理处,向一位姓朱的看门人打听她家人骨殖的下落。老头说:“当时叫你们回来迁坟,是给足了时间的。你们都忙,没空。逾期不迁,我们只好作为无主坟处理了。村里统一将他们葬在了一块。究竟葬在了哪里,我也说不准。”
春琴向他打听村委会在什么地方。她想去那里找个干部问一问。
老头笑了笑,“去了也没用。当年村里闹拆迁,兵荒马乱的,干部们成天焦头烂额,连活人都管不过来,哪有心思去管死人的事?我劝你们在我这里买点纸,就在大门口随便烧一烧,意思意思罢了。”
我见春琴有些犹豫,就给她出了个主意:不如去半塘寺,给他们每人上一炷香,祭拜一番,表表心意,也是一样。
春琴闷了半天,也就同意了。
我们穿过马路,经由半塘寺东侧的山门,径直来到了伽蓝殿。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和尚悄悄地走到了我们身边。他笑着问我们,有没有感觉到有点瞌睡?春琴没顾上理他。等到她上了香,拉着我,一起鞠了几个躬,正要走,小和尚又把我们拦了下来。他故作神秘地向我们介绍说,半塘寺始建于宋代,最神秘的地方就是这座伽蓝殿。每个进庙烧香的人,只要一来到殿前,马上就会昏昏欲睡,“你们二位只需要交上两百块钱,就可以去殿里做梦祈福。在梦中,你可以看见自己的前世,也能看见自己的未来。我现在就领你们进去。不做梦,不要钱。”
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春琴一直紧盯着他的脸,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弄得小和尚满心狐疑,不时低头也朝自己身上瞧。末了,春琴问他:
“温德林是你家什么人?”
和尚道:“他是爷爷,我是孙子。”
春琴一听,就笑了。
我们从伽蓝殿出来,快到山门前时,那个小和尚仍然在后面跟着。那时,他已经把进殿做梦的价格降了一半,“既然是熟人,我只收你们一百,怎么样?”
春琴回过头去,冷冷道:“这半塘寺,如今让这么大的一块墓园给围着,进了殿,除了梦见鬼,还能梦见什么?”
正午时分,我和春琴回到了儒里赵村的村头。
春琴忽然觉得有些头晕。我扶她坐在红头聋子家猪圈边的碌碡上歇息。我告诉春琴,同彬和莉莉五一长假要来便通庵住一段,他们也会带新珍一起来。同彬说,长生去世后,新珍在南京住不习惯。如果新珍也喜欢便通庵这个地方,就让她留下来,和我们一起住。春琴说,去年梅芳和银娣来帮着割麦的时候,好像也说过,要在当年养猪场的边上盖上几间房,搬过来和我们做邻居。
春琴抱住我的一只胳膊,将脸贴在我的身上,轻声道:
“假如新珍、梅芳、银娣她们都搬了来,兴许就没人会赶我们走了。你说,百十年后,这个地方会不会又出现一个大村子?”
我没有吭气,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泪水。
我朝东边望了望。
我朝南边望了望。
我朝西边望了望。
我朝北边望了望。
只有春风在那里吹着。
我本来想对春琴说,就算新珍、梅芳和银娣她们都搬了过来,也只是在这里等死,而不是生儿育女,繁衍后代。你把石头埋在田地里,不能指望它能长出庄稼来。你把尸首种在花园里,不能指望它能开出花朵来。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最后,我猛吸了一口气,对春琴这样说:
“假如,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儒里赵村重新人烟凑集,牛羊满圈,四时清明,丰衣足食,我们两个人,你,还有我,就是这个新村庄的始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