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 琴(第10/26页)
随后,她站起身来,从椅背上抓过小坤包,起身去款台付账去了。
“看来,你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我望着新丰莉莉的背影,对同彬笑道。
“什么选择?”同彬剔着牙,不解地望着我。
“两个莉莉,你只能选一个。”我提醒他。
同彬将脸凑近我,一本正经地低声道:“话可不能这么说。高资的那一个,其实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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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只有五年之隔,儒里赵村的那片废墟,已不像我第一次来时那么触目惊心。茅草和蒿莱长得很高,把那些乱砖碎瓦遮盖得严严实实。野生的南瓜藤爬满了断墙残垣,杂以野菊、牵牛和蒲公英,远远望去,一派明亮斑斓的绿意,直逼人的眼。村前的那条填了一半的池塘,也变得清亮明澈,芙蕖泛水,萍藻飘风,倒映着天上朵朵的云彩。随着邻近地区大规模的迁移,那些小动物,像野兔、野鸡和黄鼠狼,都被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楼房驱赶到了这里——它们猛地从草丛中蹿出,往往吓人一跳。我们甚至还在柏生家倒塌的鸡窝边发现了一只刺猬。如果你不知道这里原先有一座人烟稠密的村庄,乍一看,还真有点同彬所啧啧赞叹的世外桃源般的野趣。
同彬将这一切归因于大自然鬼斧神工的修复力,可在我看来,真正的魔术师,正是雨后湛蓝如洗的天空。天空的清澈和明丽,使得大地上的一切丑陋和粗率都可以忽略不计。一朵朵云翳悬停在碧空中,投下它那静谧的阴影;清风在旷野里横吹,树摇草偃;不杂一丝尘滓的阳光,不论照到哪里,都反射出绮丽、清澈的亮色,就连更生家的那堵没有完全推倒的土墙,光影掠过时,看上去都显得那么珊珊可爱。
同彬在他祖父赵锡光的大院中逡巡良久。他想从遍地的野花中找到哪怕一株罂粟花,没能如愿。我们两个人坐在腰门前的石阶上抽了一支烟。同彬就跟我说起了他祖母冯金宝的一段往事。
有一天,同彬去奶奶屋里玩耍,无意中发现她梳头盒中有一枚磨得锃亮的铜板。这是一枚她用来刮痧的铜钱。同彬偷偷地将这枚铜板拿去换了麦芽糖,吃到了肚子里。第二天,他又去了奶奶屋。他吃惊地发现,梳头盒里又有了一枚新铜板。趁奶奶不注意,同彬再次将铜板装入了衣兜。第三天,当新铜板又在梳妆盒中出现时,同彬不得不去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很显然,祖母已经知道他偷了铜板,而且,她正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与自己的孙子默默较劲。当然,他也知道,祖母佯装不知、不动声色的无言,实际上包含着的潜台词:
我倒要看看,你偷到什么时候为止!
这样一来,他与祖母之间的角力,随之变成了自己与自己的搏斗。道理很简单,他每偷一次铜板,都是在挥霍乃至践踏奶奶对自己无边的爱怜和期望。他睡在床上,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奶奶无声地向他摇头。渐渐地,吃到嘴里的麦芽糖,开始变得索然无味。当同彬偷到第六枚铜板时,决定终止这个残酷的游戏。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奶奶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
这是他们祖孙之间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可同彬说,他从这个秘密中受到的教育,远比从祖父那获得的无数箴言都要深刻得多。
说到这里,同彬的眼圈就红了,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噎。经过这么多年的世事变幻,那个我一直不太喜欢的小脚老太太,似乎忽然在我眼前变得慈祥可亲起来。
最后,我们去了王曼卿的花园。
唐文宽和王曼卿举家迁往江都之后,这座院宅由渔佬柏生接手。两年之后,柏生又将它转卖给了宝亮。宝亮为了在拆迁中多要一些赔偿费,在花园里连夜加盖了一处厂房。这座花园几经易手,早已不复旧观,时移物换,环睹萧然。同彬站在当年曼卿为他翻眼皮的那处墙根下,目光追逐着一只黑翅的大蛱蝶,看着它在瓦砾堆上翩然翻飞,神情漠然,若有所思。我提醒他,时候不早了,不如去新田转转,同彬这才回过神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我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