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余 闻(第36/45页)

等到我从乡下回来,图书馆早已人去楼空。正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她时,祖英却笑嘻嘻地来了。那是上班后的第三天,正好是元宵节。她手里拎着一只竹篮,上面盖着一块毛巾。一进门,她就嘱咐我去水房里生炉子,等水烧开了,她来下汤团。那天中午,当我们两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阅览室里,吃着热气腾腾的汤团时,我忽然记起来,十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与她在一个桌上吃饭。

沈祖英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即便她来看我这件无需解释的小事,她也一定要让它条分缕析,明明白白。她来看我,是因为一事未了——她还没有正式向我告别(“你回家去了嘛!”),而不辞而别对她来说是不能接受的。她之所以会带汤团来,是因为当天恰好是元宵节,而我单身一人,“恐怕早已忘了元宵是什么味了”。

在那个静谧的午后,祖英一直都是高高兴兴的,但“轻松”两个字,在她的言谈中被重复得太多,反而有点让人生疑。炉子上的水已经烧开好一会儿了。水蒸气顶着铝盖,发出“噗噗”的滋水声。她坐着没动,我也没动。阅览室里光线暗淡,就我们两个人。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屋外艳阳高照,缤纷的阳光把树林里尚未融化的积雪衬得晶莹剔透。在远处的什么地方,年节将尽的鞭炮声静静地传来,听上去更觉落寞和伤感。

我问她退休后打算做些什么,祖英笑着反问道:“还能做什么?”随后,她叹了口气,引用了黄庭坚的两句诗,来说明她退休后的心境。

见我半天没说话,她随即就起身告辞。

除了沈祖英之外,还很少有什么女人让我产生过如此深的依恋之感。我喜欢她干干净净的样子,喜欢她的胆小和恬静,喜欢她脸上那种充满揶揄却欲言又止的神情,喜欢她身上让人无法接近的深切的悲伤。

祖英离开后,我一个人在桌前坐了一会儿。太阳快要落山时,我来到了二楼,在书架上找到了一本《黄庭坚集》,很快就查到了沈祖英刚刚引用过的那首《登快阁》:

痴儿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

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沈祖英,也没有听到过关于她的一丁点消息。我有一种无法说明的感觉:这个世界上或许存在着两个沈祖英。我所见到的这一个,不过是另一个的阴影而已——那么,那个处在明亮的阳光中,果敢、轻率、稚拙、任性而充满活力的沈祖英,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当她的形象在我的记忆中变得越来越模糊时,我能记住的,就是她跟我说过的一两句话,一两个手势。楼上再也不会传来发现昆虫的尖叫;夏天的中午,每当我在躺椅上睡觉时,也不会有人在我身上盖上一件工作服;当那个发了疯的京剧演员来图书馆看书时,再也不会有人悄悄地走到我身后,用胳膊轻轻推我一下,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对我说:“快看,你妈妈来了。”

赵礼平

堂哥礼平看上了赵丽华的妹子赵丽娟,托马老大上门说媒。马老大原是便通庵的一名尼姑,因与摸骨师吴其麓的私情败露而被迫还俗,几十年来说媒无数,可做人还是讲原则的。她平常看不惯礼平的小人得志、飞扬跋扈,就找出两条理由来,对找上门来的婶子推托说:

“做姐姐的都还待字闺中,倒是把个妹妹先嫁了出去,没这规矩。再说,那赵宝明,是个气恨大的人,因着多年前的那桩狗屁倒灶的事,见了礼平,连话都不说。老身若是上门提亲,明摆着是讨骂,你们还是另请高明。”

婶子转而又去央求新珍。新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