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余 闻(第31/45页)
可大伯子的手很快就丢开了。他没事人似的抬头看了看天色,装模作样地对弟媳妇道:“天上的星星这么密,说不定明天会下雨。”
当梅芳将这个场景在脑子里想过无数遍之后,她觉得离婚没什么了不起,说不定反而是一件好事,谁知道呢?她终于明白,自己当年之所以会嫁给高定国,或许仅仅是为了离定邦更近一些罢了。一旦定国向她提出离婚,她会立即向高定邦敞开心扉,把自己积压多年的思念向他一吐为快。至于村子里可能会有的闲言碎语,梅芳全不放在心上。让他们嚼舌头去好了。可是,在这一年的年末,高定邦闪电般地与野田里的一个寡妇结了婚,梅芳那些早已想好的词句,只能沤在了心里,变馊,发霉。
野田里来的这个寡妇,对于兄弟俩与梅芳之间的闲话想必也有所耳闻。为了防微杜渐,过门没几天,就找来娘家兄弟,将堂屋的大门用乱砖砌死了。从此高家大院一分为二:高定邦夫妇走前院,梅芳由后院出入,两家各立门户,互不往来。
这时,梅芳只有在想起朱虎平的时候,烦乱的心才会获得暂时的平静。还好,她总算还有一个朱虎平。
她觉得在任何时候,朱虎平都不是问题——她只要朝虎平勾一勾小拇指,他就会像一条小狗一样摇头摆尾地向她跑过来,真正的障碍是他那脾气古怪的父亲朱金顺。
她找到了龙英,让她“旁敲侧击”地去试探一下红头聋子的口风。红头聋子一听龙英提起这个话头,愣了半晌,眼圈就红了。等到他终于平静下来,就往地上吐了口痰,随口说了一个谜语,让龙英去猜:
原本青枝绿叶,
如今面黄肌瘦。
不提起倒也罢了,
一提起眼泪直流。
龙英没敢把这个谜语告诉梅芳,只是用“好牛不吃回头草”一类的话,来好言规劝。可梅芳还不死心。正当她打算找时间与虎平本人直接摊牌的时候,一个名叫蒋维贞的少女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说来奇怪,梅芳第一眼见到蒋维贞的时候(当时,她们在观前村的大晒场看电影。蒋维贞穿着一件肥大的的确良衬衣,靠在草垛上,漂亮的大眼睛,一会儿盯着银幕,一会儿偷偷地打量盘腿坐在水龙上的朱虎平),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凭着女人特有的敏感,她意识到,自己的最后一块立身之基,已经在“咔咔”转动的放映机胶片声中轰然坍塌。
朱虎平和蒋维贞结婚后,梅芳终于看清楚了这样一个事实:原来,一直在暗中跟她作对的,其实并不是哪个具体的个人,而就是命运本身。缤纷的阳光,已经悄悄越过她的头顶,走在了她的前头,将她一个人留在了黑暗之中。
一天清晨,梅芳像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去新田里开渠。在深秋的浓雾中,她看不见高定邦的身影,但她知道他就在不远的地方。等到晨雾被初升的朝阳驱散,她看见了他,也看见了更生家的山墙边上聚着的一伙人——他们端着饭碗,小声议论着什么,不时传来一阵阵窃笑。梅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知道他们为什么笑。不过,梅芳并没有觉得自己受到了多大的伤害,反而在心底生出了隐隐的快意。那伙人的笑声越是淫荡、肮脏,她的心里就越是畅快,伴随着一种无声的幽怨。
定邦的反应却完全不同。
村人的议论和窃笑传到定邦的耳中,很快就化为越来越沉重的叹息和恼怒。终于,他扔掉了手中的铁锨,大踏步地走到梅芳跟前,朝村头看了看,阴沉着脸,恶声恶气地吩咐她:
“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回去吧。这条渠,我一个人来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