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余 闻(第26/45页)

“时代不同了。如今田地都分到了各家各户,所谓的大集体早已名存实亡。除了我们这几个老杆子,你说说你还能指挥得动谁?你要修这条日屄的水渠,目的无非是为了防旱排涝,多打粮食,这是好心。大家都看在眼里,不用说。可你想一想,就算是年年风调雨顺,村子里也没人愿意种地了。种地不赚钱,弄不好还他娘的赔钱,邪门啊!我们大队的地,差不多有一半都撂了荒。每个人做梦都想办个厂子,做点生意,一夜发家。就连王曼卿那等货色,也都知道从鸭屁眼里往外抠钱。我劝你不如趁早收手,别再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了。我的话先说到这里,你琢磨琢磨。”

那时,高定邦正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呢,小武松的一番话,句句都戳到了他的痛处。定邦心烦意乱地站了起来,铁青着脸,对小武松道:“如果你不想跟我再打一架的话,就请你滚远点吧!”小武松也不愿示弱,他把头抵到定邦的胸前,挑衅似的笑道:“老哥,别那么不识相。如果我们再打一架,你掂量掂量,谁会赢?”说完,没等雨停,就一把拽过他老婆银娣,回家去了。小武松夫妇这一走,干部们很快也溜走了一大半。第二天来新田的工地上干活的,就只剩下了四个人:高定邦、梅芳、春琴和新珍。

没过两天,新珍从公社的卫生院弄来了一张“腰椎间盘突出”的证明,向定邦告了假。春琴本来就和梅芳不对付,新珍在的时候,她还有个人可以说说话,新珍这一走,春琴总觉得哪儿有些别扭。她在村中遇见了回娘家探亲的赵金花。金花说:“人家大伯子和弟媳妇正打得热火朝天,你一个寡妇人家,硬要搅在里边,碍手碍脚,有意思吗?”经她这一顿抢白,春琴一生气,也就不去了。

当高定邦与梅芳在新田里挖沟的时候,村里的几个二流子就聚在更生家的山墙边,端着饭碗一边吃一边看他们的笑话。这个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那个说,“累了有什么要紧?亲个嘴,加点油,接着干,浑身是劲。”这些话传到梅芳的耳中,她就哭着离开了。

新田的工地上终于只剩下了定邦一人。

春琴的家就在新田的边上。她从窗户里看见高定邦挥锄开渠的身影,心里就有点着急。她知道定邦是在跟自己斗气,知道他跟当年的丈夫赵德正一样,作茧自缚,画地为牢,掉在自己挖好的坑里出不来了。她把儿子龙冬叫到跟前,央求他“好歹给定邦叔叔去做个伴,搭把手”。龙冬倒是很听话,他二话没说,扛起一把铁锹就出了门。可他还没走到新田,就被龙英的儿子小满截住,几个人去祠堂打牌去了。

高定邦没撑多久。他在吐了几口鲜血之后,终于晕倒,被人送到了公社的卫生院。当天晚上,高定邦在病床上醒来,发现除了哭哭啼啼的老婆和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儿子之外,病房的椅子上还坐着一个人。等到眼前那影影绰绰、重重叠叠的影子终于在瞳孔中聚上了焦,定邦才认出来,那人正是我的堂哥赵礼平。礼平告诉他,他已经垫付了全部的医药费,并从镇江的江滨医院请来了一位专治胃出血的内科主任,“你安心养病。至于新田的那条河渠,你也不用操心,我来替你挖!”

高定邦一听礼平要替他修渠,不由得笑了,“你来挖?你会变戏法?”

礼平道:“这你就不用管了。蟹有蟹路,虾有虾路,我自有办法。”

定邦瞥了一眼堆满床头柜的水果和补品(还有一束鲜花),在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再次笑了起来:

“赵董事长,这么大的人情,我高某人可还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