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父 亲(第34/39页)

但实际上,整个事情的真相,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这涉及到一个鲜为人知的重大隐秘。

预卜未来

这是一个晴朗、温暖的冬日。村里忽然传出消息,村西的牛皋要死了。村里人像走马灯似的从龙英家进进出出。我和堂哥礼平到他们家看热闹,正巧撞见魏家墩的郭济仁,让人扶着,颤颤巍巍地打门里出来。郭济仁是我们当地最有名的郎中,九十多岁了,诊费高得吓人。这些年,因年老行动不便,他极少外出给人诊病。礼平说:“郭济仁一出场,就说明老牛皋十有八九是不中用了。我赌他今天晚上就会翘辫子。”

礼平的话大概是不错的。我看见龙英和几个邻居已经在门口张罗着搭灵棚了。

老牛皋双目紧闭,悄无声息地躺在屋里的一扇门板上,头冲着门,脸上灰黄灰黄的,像是打了一层蜡。老鸭子和新珍正要帮他换寿衣,马老大手里拿着一缕丝棉,凑在他鼻子前试了试,又趴在他胸口听了听,对众人道:“莫慌莫慌,还有口气呢。喉咙里‘窟噜窟噜’地响,还听得见痰音,再等等吧。”

当天晚上,父亲在油灯下打着算盘。当他第二次催促我上楼睡觉时,我怀着一丝恐惧和即将有大事发生的期待,问他老牛皋今夜会不会翘辫子。父亲抬头看了我一眼,对我道:

“放心吧,他死不了。”

随后,他用一根针挑了挑灯芯,又加了一句:“虽说一直是病病歪歪的,可他命硬,不妨事。我看他比村子里一多半的人都要活得长。”

我不知道父亲是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的。第二天一早,我和礼平到龙英家门口晃了晃,发现门前的灵棚已被人拆走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又过了两天,老牛皋就在龙英的搀扶下,到外面来晒太阳了。半个月之后,牛皋已经能够独自一人拄着拐杖出来转悠了。他在燕塘的水码头边遇见了正在放虾网的赵锡光,就有些得意地对他说了句俏皮话:“我倒是想早点死,可人家阎王爷嫌我在阳间的罪还没遭够,不收啊!你说咋办呢?那就活着吧。”

赵先生接话道:“你这是得了便宜又卖乖。我劝你还是离水塘远一点。要不然,一个跟头栽到水里,你看阎王爷收不收?”

一天下午,我正要去赵先生家温课,正巧遇上父亲从仓库回来。他身上有一股“六六六”药粉的味道。“今天别去温课了。”父亲没来由地对我扔下这句话,把手里的一串钥匙丢在桌上,走到灶台前,揭开颈罐的盖子,舀了一勺水,直着脖子喝了下去,抹了抹嘴,示意我在桌边坐下。他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我,问道:

“赵先生这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我知道,父亲与赵先生一向不睦,可也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只是彼此之间有些冷淡罢了。我揣测父亲的心思,迎合他的好恶,说了赵锡光一大堆坏话之后,又说了他几句好话。父亲听了,眯缝着眼睛看着我,倒也没说什么。他的话问得如此突兀,我还以为他与赵先生有了什么龃龉,但他的提问很快就转移到村中的其他人身上:赵德正,高定邦、高定国兄弟,红头聋子朱金顺,老福奶奶,木匠赵宝明,更生,小武松夫妇,长生和新珍,包括奄奄待毙的老牛皋。我逐一对他们的为人进行了简单的评价,包括他们各自的优点和缺点。父亲听了我的话,满意地点了点头,夸奖我“小小年纪,就已懂得一分为二,很不简单”。我有点飘飘然,但心里总觉得哪儿有点不踏实。因为我不知道父亲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突然严肃地跟我谈起这个奇怪的话题。最后,父亲做了这样一个总结(我不能保证这里记下来的每一个字都是父亲的原话,但大意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