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父 亲(第26/39页)

高营长毕竟在部队呆过多年,他略微定了定神,使劲地晃了一下脑袋,以便让自己恢复清醒,同时挺直了腰板,对王曼卿说:“我是来找更生的。”

说来奇怪,当这句话从他嘴里冒出来的时候,早已变成了软塌塌的喃喃低语,且带着一种讨好似的暧昧。王曼卿说,更生今天没来家下棋,老唐这会儿也去了江都的二姨家。随后,她扑闪着让人销魂蚀魄的大眼睛,似笑非笑地对一身正气的高营长轻声道:

“要不,我跟你去?”

高定邦这时已经舌头僵硬,不怎么会说话了。他说,这个。这个。这个。曼卿上前一步,不经意中指尖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颊,嗲声嗲气地说道:“什么这个那个,能不能给句痛快话,你要,还是不要?”可高营长那会早已魂不附体,仍在这个那个地低声嘟囔,最后王曼卿也急了,一伸手,捉住了定邦的袖子,把他往门里顺势一拽,顺手将门一关,就此缴了他的械。

那天晚上,高定邦在王曼卿屋里一直待到次日凌晨才出来。同彬的妈妈新珍早晨起来刮锅底灰,偶然撞见了他,一时间,彼此都有些不太自在。

高营长的弟弟高定国和梅芳两个人在祠堂门前集合齐了人马,就是不见高定邦露面,左等右等,就到了半夜。最后,梅芳只能临时取消原本的拉练计划,将队伍解散,让他们各自回家。

这件事,是第二天上午同彬一五一十告诉我的。同彬这个人,说话爱夸张,见到风就是雨,口若悬河,打小练就了撒谎不打底稿的过硬本领。据同彬讲,祖父赵锡光曾教训他说,如果说个小谎没有人相信的话,你撒个大谎,人家就信了。不过,我总觉得,即便赵锡光真的说过这样的话,同彬也怕是错解了赵先生的原意。

同彬将那晚高营长与王曼卿的故事绘声绘色地给我讲了一遍(就像他亲见一般),末了这样总结道:

“妈的,什么打背包,跟我跑!狗屁!到最后,人人都他娘的跟着王曼卿跑!”

正因为他说得有鼻子有眼,我反而有点不敢相信。昨晚的那件事到底有没有发生,仍然是一个疑问。

王曼卿与村里的男人之间的各种故事,早已被传得沸沸扬扬。我父亲有一次在码头上与老福奶奶开玩笑,说到村子里哪些人与王曼卿有勾连,父亲的一番表白很能说明问题:

“我只晓得,我和她绝对没有任何瓜葛。其他人,是个男的,都不好说。”

我知道,父亲对高定邦兄弟俩都抱有很深的戒备之心。但我的看法与他有很大的不同。有时,我躺在阁楼上,在睡梦中被村里“哔哔”的铁哨声惊醒,总要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朝东的窗户,向外张望。每当这个时候,楼下总会传来父亲的呵斥声:

“少管闲事,睡你的觉!”

于是,我只得重新钻到被窝里,面对这浓稠而静谧的漫漫长夜,久久难以入眠。在一种被整个世界排斥在外的孤寂之中,我总是一遍遍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还要过多少年,自己才能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成为“青年突击营”的一员,从而获得在野外露营宿夜的资格。

现在回想起来,我心中对高定邦暗暗的好感(若说是崇拜也不过分),大概与他军人的身份有关。不论是说话还是做事,定邦总有一种干净利索、雷厉风行的军人气派。他长得高大俊朗(星星点点的几颗麻子,当然可以忽略不计),长年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腰扎武装带,走起路来呼呼生风。

有一年夏天,社员们在风渠岸边的水田里插秧。高定邦与小武松不知因为什么事拌起嘴来。你说我老卵,我说你老卵。看着他们打了半天的嘴仗,谁也不服谁,老鸭子就从秧田里直起身来,捶了捶腰,随口开了一句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