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父 亲(第22/39页)
天命靡常
“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无缘无故的。”父亲说,“风雨雷电、时节更替,祸福寿夭、穷达贵贱,各有原因。如果一个人遇到不可解之事,把脑子想穿了,也找不到其中的原因,怎么办呢?他或许就会去庙里烧香,把自己的难题交给算命先生,听任他们摆布。一桩事情的真相和奥妙,通常并不藏在最深的地方,有时就在表面。只不过,一般人视若无睹。要想成为一个好的算命先生,首先就必须学会观察,比如说——”
父亲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野田里”的村头。父亲向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问路。她的嘴瘪塌塌的,说话不是很利索。
自从德正与春琴结婚之后,父亲果然受到了特殊的优待。他所说的“好日子”真的来了。德正搬进了新房,那处祠堂就成了大队的仓库。既然有了仓库,自然就需要一位仓库保管员。父亲及时得到了这个任命,再也用不着披星戴月,去青龙山搞什么“大会战”了。他不用跟社员们一起下地干活,甚至不用参加群众大会。腰里别着一大串钥匙,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咣当咣当”地响。村里人见到他,终于不再叫他赵呆子,而是尊他为“赵保管”。偶尔外出算命赚点外快,赵德正也眼开眼闭,一概不问。但说来奇怪,父亲当上保管员之后,好像也并不怎么高兴。相反,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比如说,如果有人请你算命,”父亲接着说,“多半是因为遇到了迈不过去的坎、解不开的结,或者有什么重大变故,简单来说,有些走投无路。但一般来讲,人家请你去算命,不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你听,而是要你算出来。算得对,才肯花钱请你设法禳解。所以,算命先生这碗饭其实也不好吃。你跟人家见了面,先别忙着看相摸骨,推算生辰八字,而是要通过察言观色,预作判断。三言两语之间,就要知道对方究竟遇到了怎样的麻烦。对干我们这一行的人来说,这是最起码的。”
“可是,我听同彬说,算命先生全都是骗子……”我打断了父亲的话,提出了我多年堆积在心头的疑虑。其实,赵同彬从未说过这样的话,我把它栽到同彬头上,不过是一个委婉的说法。我不想直接提出这个问题,刺伤他的自尊。
“也不能这么说。”父亲平静地答道,“人其实都非常脆弱。当他遇到大的灾难和不幸而无力承受的时候,就需要有个人来替他扛着,并给他最后的安慰,让他安时顺变。他可能压根就不信,但他还是需要一个安慰,好把自己的苦难交出去。俗话说,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你大早上起来还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可是到了晚上,说不定就会变成一只四肢无力、软弱可怜的鼻涕虫。所以说,三寸气在千般好,一日无常万事休。”
“有钱人也会算命。”我提醒父亲说,“他们没病没灾,可就是喜欢算命,这是怎么回事呢?”
“你说得没错。”父亲笑道,“有钱人最蠢,也最好打发了。他们算命大多是为了孩子的前途、自己的官运和财运。这样的主顾,我们求之不得。你只要晓得多说些奉承话就行了。这些人往往也就是图个吉利,发个利市,准与不准,没什么说法。”
说话间,我们来到了村中一户人家的门前。一对六十来岁的老夫妻,早已在院外迎候了。老太太十分和善,也很热情,说话时嗓门很大,唾沫星子乱溅;而老头则中山装笔挺,上衣口袋里插着两支钢笔,面容古板,有点拿腔拿调,一看就是个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