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父 亲(第16/39页)
礼平很快就撵上了我。
他问我到哪里去。想到昨天中午他对我的无情无义,我故意大声对他说:“赵德正请我去家里吃饭。”礼平明显地愣了一下,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并没有就此放过我,像影子一样在我身后紧紧地跟着。我走他走,我停,他也停。每往赵德正家走近一步,我对他的厌恶就增加一分。
有两个妇女在打好的地基上往墙缝里灌浆。德正和更生两个,拉着尼龙绳,正在地上撒石灰线。我到了近前,故意在德正身前身后晃悠,以便让他看见我,好招呼我去吃饭。可德正画完了石灰线,又帮着马老大拌麦秸泥去了。直到马老大问我,那个戴绿方巾的女人打哪儿来、是我们家什么亲戚时,德正总算是意识到了我的存在。他转过身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礼平,“吭”的一下擤出一把鼻涕来,搓了搓手,慷慨地对我们命令道:“你们两个小鬼,这时候才来?赶紧去吃饭!”
他说的是“两个小鬼”。明明白白。我和礼平同时扔掉了手里的草篮和镰刀。在奔向饭桌的过程中,礼平跑得飞快,把我扔下了一大截。
德正家的新房就建在磨笄山下。除了几座坟包和一丛丛的杂树,附近没有一户人家。因为新房还没有建起来,没有生火做饭的地方,赵德正就借了离那儿最近的小武松家,给木匠和泥瓦匠供饭。我和礼平一口气跑到小武松家,工匠们早已吃完了饭,歪在桌边剔牙了。虽说饭桌上只剩下了些冷菜残羹,但没有大人的管束,我和礼平都吃得十分尽兴。等到小武松的老婆银娣把一碗剩汤热好了重新端上桌来,我们因吃得太多,已经感到微微有些头晕了。
从武松家出来,礼平建议我们去山上的便通庵寻草。他腊月里曾去过一次,便通庵前的池塘边长满了肥嫩的青草。去便通庵要翻过一座山包,路途虽然远一些,但我们撑得满满当当的肚子,正需要一段山路来消食。
我在路上吃了一颗糖。我把漂亮的玻璃糖纸剥开,将糖捡入口中,再将红色的糖纸在手心里抚平,凑在阳光下,两面看了看,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它叠好,放入裤兜中。整个过程,多少有点炫耀的意味。我原以为礼平会立刻跟我要糖吃。如果他要,我当然会给。可礼平一声不吭,假装没看见。那颗糖反而成了负担。等到我们开始爬山的时候,礼平一只手箍住我的肩膀,假惺惺地对我笑道:“你嘴里什么味?怎么这么好闻?”我马上就把兜里的那颗糖掏了出来,给了他。
我们走到半山腰的树丛里,看见雪兰拎着满满一篮猪草,后边跟着她弟弟小斜眼,正从山坡上下来。礼平就叫住了她,要和她斗草。雪兰看了看礼平,又扭头看了看我,也不说斗,也不说不斗,而是怯怯地笑了一下,对我们说:“你们两个都有糖吃,哪来的?能不能也给我一颗?”礼平就笑嘻嘻地朝她走过去,将脸凑向她耳边。雪兰傻呵呵地笑着,主动把耳朵侧向他。小斜眼拽着姐姐的裤子,仰头看着他们。礼平说:“你嘴巴张开,我把糖吐在你的舌头上。”
雪兰的脸陡然阴沉下来,凶狠地瞪了我们一眼,对着礼平骂了句“我日杀你家妈妈”,一把拽过她弟弟,头也不回地走了。
站在磨笄山的山顶,矗立在对面山梁上的便通庵便可尽收眼底。这座古庙不知何时所建,我们只是听说,村里的媒婆马老大在还俗之前,曾在这座寺庙里修行多年。这座荒寺是我们大队最北的边界。寺庙的北坡下,有一道清澈的溪流,人称“金鞭湾”。金鞭湾月牙形的河道围住了一个蓊蓊郁郁的小村庄,名叫“野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