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尔·华纳德(第16/76页)
然而,他生命里却有一个不为人知也从未被提及过的角落。在他的公寓下面,建筑物的顶层,是他的私人艺术陈列室,上着锁。除了看门人,任何人不得进入。只有几个人知道此事。一次,法国大使请求进去参观,华纳德拒绝了。偶尔地,但不经常,他会突然到他的艺术陈列室待上几个小时。他按照自己的水准收集、选择艺术品,里面有著名的杰作,也有不知名画家的帆布画。他不收藏自己不喜欢的作品,即使作者的名字已永垂不朽。收藏家的评价和意义重大的签名对他都没有诱惑力。与他打交道的艺术商声称,他的鉴赏力具有大师级水准。
一天晚上,华纳德的侍者看见他从下面的艺术陈列室回来,被他脸上的表情惊呆了,那是一种痛苦万状的表情。然而整张脸却似乎年轻了十岁。“您不舒服吗,先生?”他问。华纳德毫无表情地看着他,随口说道:“去睡觉吧。”
“我们可以将您的艺术陈列室在《周日丑闻》专栏详细报道一番。”爱尔瓦·斯卡瑞特满怀希望地说道。“不用。”华纳德答道。“可是为什么,盖尔?”“看,爱尔瓦,说到底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别人无法窥视的灵魂,即使是监狱里的囚犯,杂耍里的小丑,但我是例外。我的灵魂已经在你的《周日丑闻》专栏里宣传得足够多了——而且是采用的三色印刷法。所以我必须有一个替代物——即使它仅仅是一间上锁的小屋和几件不能被随意触摸的小东西。”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且伴有前兆信号,但是斯卡瑞特直到华纳德四十五岁的时候,才注意到华纳德性格中的某一新特征。华纳德在毁灭工业资本家及其垄断方面已不感兴趣。他找到了一种新的牺牲品。人们分辨不出这是一项娱乐、一种狂躁,还是一种有系统的追求。他们认为这很可怕,因为这似乎太邪恶,太没意义了。
首先被开刀问斩的是德怀特·卡森。德怀特·卡森是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作家,因为狂热致力于自己的信仰,而享有一尘不染的美誉。他坚守个人主义至上,反对大众的集体事业,为那些声誉极高、发行量较小的杂志撰稿,对华纳德没有构成丝毫威胁。华纳德买断了德怀特·卡森,并强迫他为《纽约旗帜报》的一个专栏撰稿,致力于鼓吹与个人天才相对立的广大民众的优势。这个专栏很糟糕,空洞而没有说服力,常常惹得人们动怒。它只不过是浪费版面、挥霍金钱而已,但华纳德坚持要办下去。
即使是爱尔瓦·斯卡瑞特,也对卡森的转变感到震惊。他对华纳德说:“我相信其他任何人都不够正直诚实,但不相信卡森也这样。”华纳德哈哈大笑,笑了很长时间,好像控制不住,已经处于歇斯底里状态了。斯卡瑞特皱了皱眉,他不喜欢亲眼目睹华纳德情感失控的场面,因为这和他所了解的华纳德互相矛盾,但这也给了斯卡瑞特一种滑稽的理解感,就像是看见坚固的墙面上出现了一条小小的裂缝。这条缝隙不可能对整堵墙造成威胁——只是它没有理由待在那里。
几个月后,华纳德从一家激进杂志挖来一位年轻作家,这位作家以正直诚实闻名遐迩。华纳德让他撰写一些为天才人物涂脂抹粉却诅咒广大民众的文章。这又让他的很多读者大动肝火。他继续如此。他似乎不再关心发行量的微妙变化了。
他雇了一位感伤派诗人去报道棒球比赛,雇了一位艺术家去负责财经新闻,雇了一位保守派人士为工人辩护。他迫使一位无神论者写文章大肆鼓吹宗教,让一位有着坚定原则性的科学家赞扬迷信比科学更具优势。他给一位伟大的交响乐指挥以丰厚的年薪;对方什么都不用做,只有一个条件:不得再指挥交响乐。有些人起初拒绝了他,但最终都屈服了,因为他们发现几年之间,通过几轮神不知鬼不觉的循环周转,自己已走到了破产的边缘。他们有些人声势显赫,有些却没什么名气。华纳德对他从前的猎获物已不感兴趣,对于那些腰缠万贯、无所谓有什么信仰的成功人士也懒得看上一眼。他的牺牲品们有一个普遍的简单共性:他们正直诚实、纯洁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