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7页)

玻璃办公桌上已经打开一本厚厚的卷宗,里面是有关我母亲那些珠宝的详细记录。清单上精确地记录着我母亲 亲自来这里换掉美丽、庄重的卡尔加曼托斯家两代相传的宝石,然后再卖掉这些真宝石的日期和细节。那时候是现任老板的父亲主持着大局,他和我正在读书。但是为了让我放心,他说道:“那些大家族如果陷入困境经常使用这些计策,这样既可以难关,也可以保住名声。”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我宁愿承认世上还有另一个我从不认识的佛罗丽娜-德-奥蒂斯。

七月初我感到我离死亡不远了。我的心脏的跳动失去了节奏,我开始看到并感到我的周围都是那些大限来临之前确凿无疑的前兆。其中最清楚是在艺术中心的那次音乐会。那时厅内空调出现故障,我们这些艺术和文学精英人士不得不被蒸煮于拥挤的桑拿房中,幸好神奇的音乐创造了非凡的气氛。最后,在稍快的小快板中(译注:Allegretto poco mosso,稍快的小快板中,音乐术语,mosso是意大利语单词,意为:活跃的,快速的),突如其来的想法使我打了一个冷颤,因为我发现这是命运在我死前允许我参加的最后一次音乐会。我没有痛苦,也没有感到害怕,而是我已经经历了这势不可挡的激动。

当最后我汗流浃背地在握手和照相之中为自己开辟一条出路时,我竟然与斯美娜-奥尔蒂斯面对面相遇了,她真像一位坐在轮椅中的百岁女神。她此时单独出现就像致命的罪过一般强加在我身上。她穿着一件丝质象牙色的长衫,就像她的皮肤一样光洁,还戴着一条三环珍珠项链,那珍珠色的头发是一个二十年代的短发造型,在脸上还留着一个海鸥翅膀般的尖角,她的黄色大眼睛在黑色眼圈的自然阴影下熠熠生辉。她的一切无时无刻都在反驳那些关于她因不可挽回的记忆衰退后成为白痴的谣言。这时我已经惊呆了,而且在她面前我也没其他办法,我强压我脸上出现的怒火,静静地用凡尔赛鞠躬向她行了礼。她笑得像个女王,然后抓住我的手。这时我意识到那也是命运的托词之一,我没有错过这个拔去困扰我一生的芒刺的天赐良机。我告诉她:“我一直梦想着这个时刻的到来。”她好像没明白,于是回答道:“真的吗!你是谁?”我不知道她是真的忘了呢还是做生命中最后一次复仇。

人终有一死,这毫无疑问,另一方面,五十岁稍前一件类似的事情同样让我惊讶。那个狂欢节晚上,我和一位与众不同的女人一起跳阿帕奇探戈,但是我却没能一睹芳容,她比我重四十磅,也比我高上两个手掌,但是她跳起舞来却身轻如燕。我们亲密地跳着舞,我甚至都能感到她血管中血液的流动,我在她急促的呼吸,氨气的气味和巨大的乳房起伏中尝到了催眠的感觉。死亡的快感第一次触动我,使我几乎摔倒在地。那像残酷的神谕在耳中宣读一般:不管你是谁,这一年或者是以后的一百年中,你永远都是死的。她吓了一跳,放开我,问道:“你怎么了?”我试着控制自己的心灵,回答道:“没事!我为您颤抖。”

这以后我开始用十年而不是一年作为单位计算我的生命。我五十岁到六十岁这段时间是决定性的,因为我意识到几乎所有人都比我年幼。六十岁到七十岁之间最为激烈,因为我总是怀疑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去制造错误。七十岁到八十岁之间我害怕这可能是我的大限之期。然而,九十岁的第一个清晨,当我从德尔加蒂娜那快活的床上活生生地起来时,我有了一个令人欣慰的想法即:生命不是赫拉克利特所言的千变万化,永不停息的河流,而是把烤肉架上的肉翻

过来,而后再把另一边烤上九十年的独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