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具(第8/12页)

古叔进屋去拿被子出来晒,他发现被子已经晒好了,蓬蓬松松地铺在床上,散发出阳光的味道。他听到联络人在屋外说话。

“是我家老爷子吩咐我帮您晒好的。他说您一个异乡人,在京城这种险恶的地方该会有多么困难。”

联络人在朝远处张望,古叔觉得自己有义务告诉他关于他儿子的事。

“你的儿子挂在幕墙的绳索上呢。”

“啊,您看清楚了吗?”

“的确是他啊。”

“那么我就放心了。这说明他从楼里出来了。如果是在楼里,我和老爷子两个人都不得安宁。”

“为什么呢?”

“他好奇心太大,最喜欢钻陷阱。”

联络人一边说一边渐行渐远了。古叔回忆起同这个人多年的交往,眼里涌出了泪。他并不爱这个人,可是他同他之间的关系难道能用一个普通的“爱”字来形容吗?在那种铁血的夜里,在厮杀中,他俩的汗水都流到了一块,有时竟会分不清是自己还是他在垂死挣扎。还有他那奇异的、长生不老的父亲,不像活人,倒像从地下挖出的兵马俑。每次他从家乡到京城来,都是这个人为自己接风。他对他的态度,就好像不论他俩见不见面,他都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一样。

古叔满足地睡在有阳光味儿的被褥里头,一会儿就入梦了。他梦见了古格,古格吊在玻璃幕墙的绳索上,兴奋地荡动着。古叔看见他在张嘴说话,但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古叔就对自己说:“古格已经实现了他的心愿,这有多么好!”古叔一说出声就醒来了。

外面又黑了,难道他睡了很长时间?他记起了同联络人的约会,一看时间已经过了,于是连忙洗了一把脸,用木梳梳了几下头发,拿过雨伞匆匆出门。在昏暗的胡同里,他听到有人在笑,这里总是这样的。胡同里唯一的一盏路灯下,有个人在往灯杆上贴小广告。他夸张地跳起老高,将那小广告贴在上方。古叔经过他,然后马上又没入了黑暗中。在黑地里走路真是惬意,就像回到了从前某段生活中一样。

联络人的家很快就到了,他推开虚掩的门进去,看见了坐在昏暗灯光下面的老爷子。老爷子的相貌没什么变化,根本不像患过绝症的人。联络人手中拿着账簿,正在对账。古叔用目光将房内扫荡了一遍,并没有看到那艘海轮,再打量老爷子的神情,感觉他分外镇定。

老爷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他在缓缓地向房间后部的暗处移动。这时古叔才注意到那后面有一架楼梯。却原来这房子不是平房,是两层楼房,以前他忽略了这一点。

“要不要我来搀扶爷爷?”古叔问联络人。

“不,不要。那上面是他的独立王国。”

过了好一会,估计老爷子已经在楼上安顿好自己了,联络人才放下手里的账本,对古叔说:

“老爷子在等死了,这一回是真的,他真幸福啊。”

“他将海轮搬上楼去了吗?”

“海轮?您认为这里有一艘海轮?”

“是啊,这是真实的事。那时你常帮你父亲做折叠工作。”

“不,您的记忆并不真实。我的父亲是有坚定的信念的人,他从来不用道具。也许……”

楼上发出响声,好像什么重物倒下来了。古叔同联络人一齐将目光停留在天花板那里。但天花板的那一块光线很暗,什么也分辨不出来,这更使得古叔感到房里的阴冷。他想到下午的时候,他睡在联络人帮他晒得蓬蓬松松的被褥里头,那时他多么振奋,他甚至设想了一个在京城定居下来,夜夜与联络人一道去那些古代皇宫里探秘的计划呢!联络人给他的感觉总是这样,一会儿体贴入微,一会儿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么,您认为这里有过一艘海轮?”联络人继续先前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