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具(第9/12页)

“当时我和你坐在这里对账,老爷子坐在那边的桌旁——先前那里有张大方桌,海轮那么大,占据了大半张桌子。那么大的东西,全部由一分的新纸币叠成,该需要多少纸币啊。啊,请原谅,当时我想,你的父亲一定是一位狂人。我问你一个问题:他是从海上退休回来的吗?”

“恰好相反,他一辈子也没有见过海。”

联络人回答问题的口气是嘲弄的,古叔拿不准他是不是嘲弄他,或许他竟是嘲弄他自己?对这种可能性的猜测使得古叔的思维变得模糊了,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古叔费力地说。

“我理解老爷子,我同父亲共享过美景,就在这间房里。”

“我完全相信。像他那样正直,隐忍,克己……”

古叔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老爷子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他一动不动地蜷缩在楼梯下,并不发出呻吟。

联络人弯下身将父亲抱起来。老人的身体变得小小的,那么轻,联络人毫不费力地就将他放到床上去了。他为他盖好被子后,老人就像完全从房间里消失了一样。古叔记得,当老人被儿子抱着经过他身边时,老人那紧闭的双眼突然张开了,他盯了古叔一眼,好像在笑。

“他是摔不坏的,他的身体对摔打已经没有感觉了。我担心的是儿子,他不应该这么小就开始闯荡。”

“你的儿子完全不会有问题,他老于世故。”古叔安慰他。

“他老于世故?他?”

联络人突然爆发出大笑,刺耳的笑声使得古叔很不自在。古叔的神经突然松弛下来了,他很想上床睡觉了。他知道后面那间房里有一张大床,床的两头立着漂亮的铜柱子。联络人会不会安排他去后面房里休息呢?但是联络人并不想休息,他邀古叔外出喝酒。

他俩并肩走在黑糊糊的小街上。古叔还没喝酒就已经有点醉意了,他还感到了一点饥饿。他听见联络人说:“到了。”古叔环顾周围,并没有看到什么酒馆。这是怎么回事?没容他细想,联络人就一把将他推进路旁的一张门里。

“来碗米酒还是白酒?”

古叔听到老板在问他,但他看不见他。他谁也看不见,房里似乎有灯光,但不知那盏灯在哪里。联络人和那老板脸上都蒙着一层水雾,旁边好像还有其他顾客,但更加看不清。

酒碗递到了古叔手中,他喝了一口,感到精神大振。联络人让他吃些牛肉,他吃了两大块。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哭声,一男一女。

“是谁?”古叔问联络人。

“喜极而悲。他俩是我的邻居,喜极而悲。难道您,在这趟出行中没有遇到令您欢喜的事?”联络人说。

古叔在酒精的刺激下鲜明地回想起联络人家里的老爷子:他的海轮;他的信念;他那能够吓退死亡的境界。一阵奇异的欢乐从古叔的心底升起。那一男一女的哭声停止了。

“有。你的父亲。”古叔回答联络人说。

“嗯,我料到了。他也是您的父亲。”

他俩将白酒喝完了,联络人让古叔将耳朵贴着墙,古叔就听到了滴溜滴溜的声音,是许许多多的玻璃球或小瓷球从一个装置里流出的响声。古叔听得眉开眼笑。

“我有点想家了。”古叔说,从桌旁站了起来。

“多么美。我刚才看见我儿子从窗前走过去了。”

“你的眼力太好了,可我在这个屋子里什么都看不见。”

“那是因为您还没有习惯。”

他俩搀扶着往联络人家里走,东倒西歪。

“爹爹!爹爹!”

联络人的儿子在叫他。在古叔听来,那几乎同古格的声音一模一样。他在心里感叹:“有个儿子真好啊。”

古格决心去询问那两个人。山不算太陡,但根本没有路,古格手脚并用地朝上爬。这时他又听到了隆隆声,好像又要发生山崩了。然而却没有。他同那两人离得很近了,他们正在抽烟,看到古格就主动朝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