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7页)

我从镜子里看着他:“说吧,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有一回我和几个孩子联合起来,把他给治了。”

“把谁?”

“把那个可怕的孩子,那个又瘦又矮、专门会给别人排座次的孩子!有一回我们真的把他给治了,我们也给他排了座次——我们说:‘我们大伙,我们所有的人!互相都是第一好,都不跟你好!’那回他可真是傻了一会儿。”

“哈,你们是怎么干的?”

“我们密谋了很久,有点儿像张学良和杨虎城那样,先是互相试探,然后……咳,这你就先甭管了。你猜,后来他怎么着?”

“怎么着?”

“就连屈服,他都是取一种与性有关的方式!他忽然指着一幅美女的年画,对我们当中打架最厉害的一个说:‘以后我第一听你的!现在,你想让我跟这个女的亲亲嘴儿吗?’天哪,你想得到吗?不不,我不是说跟那女的亲嘴儿,我是说他已经反守为攻,又把我们给排了座次啦!大伙都惊呆了,谁都还没来得及想什么,那家伙已经把脸贴在那年画上了!然后他腾出一只眼睛来看大伙,再看那个打架最厉害的孩子,对他说:‘我要不听你的,你就拿这事儿跟别人说去。’你想得到吗?你想不到,轻而易举他就又把我们给打败了……”

亘古之疑

是呀,一直就有个问题:为什么,性,这自然之花,这天赋的吸引与交合,在人类竟会是羞耻?而在其他动物却从来都是正当,绝无羞愧可言?

事实上,自丁一不慎而成“流氓”之日起,这问题就开始困扰我了。证据很多。色鬼、淫棍、破鞋、骚货、流氓、婊子……人类为性羞辱所创造的恶名举不胜举。再比如对那些在性关系上过于随便,或在性方式上不拘一格的人,人们怎么说?干脆说他们不是人,“简直是畜生”!

言外之意畜生是怎么做都行的。然而畜生偏就不争气,世世代代惟传承着一种做法:交配;只看重着一项目的:繁殖。

那么人呢,人当如何?人从来就是偷偷摸摸、掩人耳目地行其性爱的吗?不哇,在我悠久的旅行中,我记得那曾经不仅是正当,而且是荣耀!电闪雷鸣般的交合,狂风暴雨似的倾注,那是强猛,是旺盛,是威仪和美丽啊!从什么时候起不再是这样了?什么时候,以及什么原因,使人丢失了这份自由?什么时候以及什么原因,使人放弃了这份坦荡的呢?

啊,伊甸!还是那条蛇,那棵树,那树上的果实!就因为亚当和夏娃吃了那树上的果实,人才看见了羞耻!对了对了,就是从那时候就是因为这件事,一个没有遮蔽、没有攻防,一个不分你我的乐园已不复存在。就是从那时候就是因为这件事,你看见了我,我发现了你,大家都注意到了互相的区别。也就是从那时起和因为这件事,你藏匿起你的心愿,我掩盖住我的秘密;为此我们穿起衣裳,为此我们垒墙筑屋,用衣和墙来宣布各自的尊严,用衣和墙来躲避对方的目光,来提醒对方的尊重和警惕……于是乎赤裸成了耻辱,于是乎“人心隔肚皮”——身在咫尺,心在天涯。

是呀,宣布!这一切都是宣布,是暗示,是表达,是话语!

所以,分离与羞耻,无不是语言的肇始。

所以,防范与探问,无不是语言的继续。(怪不得此地有一本书呢——《绝对隐私》,单凭其名即可畅销。)所以呀,在外人面前你要衣冠齐整,举止有度;在熟人面前方可披衣趿鞋,嬉笑随意;在家人面前你甚至可以赤膊,可以哭泣;惟在爱人跟前你才可以袒露心愿,敞开心扉。

所以嘛,敞开,是语言的向往。

因而呢,爱欲,是语言的极致。

说得坦率些:那件最小最薄的三角内衣,是最后的关卡,甚至符咒,它担负着最为关键的遮蔽。——人呀,你要小心:这世上最美与最丑的话语都藏在这里面!(还记得一种残忍的游戏吗?关闭的门中既可能是美女,也没准儿是野兽!)所以,从这最薄最小的衣中,既可能解放出爱愿,也没准儿走露出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