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第44/58页)

当我们快到维尔纳夫时,一个骑着一匹劣马的仆人从马上摔了下来,头部受到轻微的挫伤。他的主人为他放了血,并打算在当地过夜。我们早早地吃了午饭后,便骑上马前往贝克斯去看盐场[51];绅士因有特殊原因,所以对这次考察颇有兴趣,我便做了一些测量,并画了晒盐场的分区草图;我们直到夜幕降临时才回到维尔纳夫。晚饭后,我们一边喝潘趣酒一边聊天,直到夜色已深。这时候,他才告诉我要交给我做什么事情,并且告诉我,为了使安排的事切实可行,他都采取了哪些步骤。您可以想象得出,这个消息对我产生了多大的影响;我们专心地谈着这事,一点也不觉得困。不过,不管怎么说,觉还是要睡的。

走进我的那间房间,我发现就是我上次去西翁时住过的同一间房间。一见此情此景,我心里顿生一种难以向您描述的感觉。那感觉极其深刻,以致我立刻觉得自己又变回到那时的我了;十年时光已经流逝,我的种种痛苦已然淡忘。唉!那次的错误是短暂的,但是,这二进该房使我感受到,往日的全部错误都重压在我的心头。刚才还一阵高兴,转眼间却接着涌来这些痛苦的回忆!脑子里的那些前后对比是多么的让人心痛啊!青春的美好、初恋的甜蜜,你们为何还要让我这颗厌倦烦闷、沉重不堪的心灵回想起往日的美景呀?啊,时光啊,美好的时光,你已一去不复返了!我曾经爱过,也曾被爱过。我怀着天真无邪的心情与她共渡爱河。我贪婪地品尝那令我愉快地活着的美妙情感。希望的憧憬在陶醉着我的心;一种令人神魂颠倒的欢娱和如痴如醉的欣喜以及难以抑制的兴奋,把我所有的官能占尽。啊!站在麦耶里的岩石上,在寒冬冰封大地之时,深渊近在眼前,世上还有谁与我的命运相仿的呀?……唉,我不禁泪如雨下!我心中多么苦涩呀,可忧伤却又靠近了我!……我要是拥有了一切,今天会是怎样呢?而我要是失去了一切,今天又将如何呢?……既然我没怎么感受到幸福,那我是命该受苦……我当时一直在哭……你在哭……不幸的人,你不要再哭了……你甚至都没有哭的权利……她万一要是死了!在狂怒之时,我敢于高声喊叫的话,我可能就没这么痛苦了,我就敢于面对自己的痛苦了,我将毫无愧疚地去亲吻她那冰冷的坟墓,我将尽情倾诉对她的思念,我将会说:“她听得见我的呼唤,她看得见我的泪水,我的哀痛将感动她,她会赞赏并接受我的敬意。”我至少会有望与她重逢…… 可是,她还活着,而且生活很幸福……她还活着,她活着就意味着我要死去,她的幸福就意味着我的痛苦。上苍在把她从我身边夺走了之后,连让我追思缅怀她的那份温馨也给剥夺了!……她还活着,但不是为我而活着;她活着是为了让我沮丧绝望。我现在与她的距离比她不在人世还要相隔数百倍远。

我满脑子装着这些悲伤念头,躺下睡了。它们在我睡梦中仍萦绕在我的心头,使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忧伤悲切的情景。痛苦、遗憾、死亡在我的头脑里反复出现,我曾遭受的种种苦难重又浮现在眼前,再一次地折磨着我。尤其是有一个梦幻,一个最最伤心疼痛的梦幻,始终在缠绕着我不放;所有的幻象一个接一个地影影绰绰地出现,但最终都变成了那个梦幻。

我似乎看到了您的女友那位可尊敬的母亲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她的女儿跪在她的床前,泪流满面地在亲吻着她的双手,听着她那最后的呻吟声。我又看见了您以前向我描述的那个我永远也忘不掉的情景。“啊,母亲!”朱丽用一种令我心碎的声音说道,“您给了女儿生命,可女儿却夺去了您的生命!啊!把您赐予我的恩惠收回去吧,没有了您,生命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种悲伤的礼物。”她慈祥的母亲回答她道:“我的孩子……人人都得完成自己的使命……上帝是公平的……你将来也要做母亲的……”她没能说完。我想抬头看她,但我却看不到她了,我看见的是朱丽;我看到朱丽了,尽管她脸上罩着面纱,但我还是认出了她。我惊叫一声,我扑过去想掀开她的面纱,但却无法抓住它;我伸出双臂,拼命地去抓去够,但什么也碰不着。“朋友,你冷静些,”她声音极其微弱地对我说,“可怕的面纱罩住了我的脸,没人能揭开它的。”我一听就急了,又拼命地去抓,但我一下子便醒转来了,浑身酸痛疲乏,满脸汗水和着泪水地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