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第21/63页)

在他把心中堵着的话,酣畅淋漓地吐露完之后,我觉得他比较平静了,便跟他谈起他的事来。我发现时间和理智一点儿也没有改变他的执著;他一心想着一辈子都同爱德华绅士在一起。我对他的想法——这个极其真诚、极其适合他的性格、极其恰如其分地表达了他对毫无先例的善行的感激之情——只能表示赞同。他告诉我说你也曾持有同样的想法,但是,德·沃尔玛先生对此却一言未发。我倒是有这么一个看法:从你丈夫的那个很奇怪的做法以及其他一些迹象来看,我怀疑他对我们的朋友心里是有看法的,只是不说而已。我们随他去怎么想吧,但我们相信他的理智:他处理这事的方式足以证明,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他对他那么关心的那个人是只会从好的方面去考虑的。

你很好很清楚地描写了他的相貌、举止,这是一个很好的迹象,表明你比我想象的要更正确细致地观察了他,但是,你难道没有发现,他长期以来的苦难以及承忍苦难的耐力反而使得他的外貌比从前更加的动人了?尽管你跟我描述了他的那些情况,但我一直就担心在他身上看到那种假惺惺的彬彬有礼,那种装腔作势的样子,因为一个人一到巴黎难免会沾染上这种恶习的,而那些成天无所事事的人还特别地乐此不疲,以此打发自己无聊的日子。或许是这种虚假做法对某些心灵不起作用,或许海风把这些全都吹得无影无踪了,反正我没发现他身上有一点这样的痕迹,在他对我表示的种种亲切中,我看到的只是他想凡事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的那种欲望。他跟我谈到我的那位可怜的丈夫,但是他宁愿陪着我流泪也不愿安慰我,也不趁机说些献殷勤的话。他疼爱我的女儿,但他非但不赞同我对她的赞赏,反而像你一样指出她的缺点,并责备我太娇惯她了。他很热心地帮我处理我的事务,但是,几乎在任何事情上都与我的意见相左。另外,即使大风把我的眼珠子都吹掉了,他也想不到去把窗帘拉上;即使我感到非常累,懒到不想从一间房间走到另一间房间,他也只是颇有风度地整整衣冠,而不伸出手来搀扶我一下。昨天,我的扇子掉在了地上,可他却并没有心急火燎地奔上前来替我捡起来。每天早上,在前来看我之前,他一次都没有派人来向我问安。在散步的时候,他从不装模作样地老是戴着自己的礼帽,以显示自己的风度派头[13]。饭桌上,我经常问他要他的鼻烟盒——他不称它为“烟盒”——而他总是用手拿着递给我,从来不像仆人那样,用一只托盘托着呈献给我;他没有忘记每逢吃饭总要至少举杯祝我身体健康两次;我敢打赌,今年冬天,如果他同我们待在一起的话,他肯定会像个老有产者那样同我们一起围炉向火。你肯定在笑话我说的,表妹,但是你倒是说说看,我们中新近从巴黎归来的人,有哪一个还保持着这种好好先生的样子?另外,我觉得你大概发现了我们的哲学家在唯一的一点上变糟了,那就是他对跟他说话的人稍微多关注了一点,他这么做只能对你有所不利,但是我想,他尚未发展到与贝隆夫人言归于好的程度。我反倒觉得他比从前更稳重更严肃更好。我的好表妹,在我去你那儿之前,你得精心地替我把他看护好;他现在正是我所希望的那种样子,这样我才好成天地捉弄他。

你得赞赏我做事的谨慎。我还没有跟你说我要送你的是什么礼物哩,而且随后不久还会另外有一件礼物的。不过,你先把这件礼物收下来,然后再打开我的信。你是知道我有多么宠爱孩子,而且我很有理由宠爱孩子,可你,吝啬透顶,老怕得不到这件礼物,现在你看到了吧,我送给你的比我答应你的还要多。啊!我的小可怜!在你看到此信这里时,她已经依偎在你的怀中了:她比她母亲有福气,但是,再过两个月,我会比她更幸福的,因为我能更好地体会自己的幸福。唉!亲爱的表妹,你不是已经完全拥有了我了吗?你在哪里,我女儿就在哪里,我这不就等于是全归你了吗?她已经到了,这个可爱的孩子,你把她视为己出吧。我把她让给你了,我把她送给你了,我把做母亲的权利交给你,请你纠正我的缺点错误,担负起我未能很好地按照你的意愿完成的任务吧。自今日起,你就当那个本该是你的儿媳的女孩的母亲吧,为了将来把她还给我,如果可能的话,你得让她变成第二个朱丽。她的脸已经很像你了;至于她的秉性,我觉得她将是个严肃的爱说教的人。如果你把她那你说是我娇惯造成的任性给改掉,你就看吧,我女儿将如同我表妹朱丽一样的脾气和性格。不过,她会更幸福,没有那么多眼泪好流,也没有那么多的烦心事。如果上苍没有召回她最好的父亲的话,他也不会妨碍她的天性的发展的,我们当然也不会妨碍她的!当我看到她的成长已经同我们的计划协调一致时,我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你知道吗,她已经离不开她的小“马里”了,也正是部分地因为如此,我才把她送到你那儿去的。我昨天同她谈了一次,把我们的那位朋友听得快要笑死了。首先,离开我,她一点也不觉得遗憾,我整天都是她的卑贱的奴婢,她要怎么样,我都不敢违拗她,可她却害怕你,你一天敢跟她说二十次“不”,你是个顶好顶好的好妈妈,她就愿意找你,她宁肯遭受你的“不”,也不贪恋我的糖果。当我告诉她我要把她送到你那儿去的时候,你都想象不出她有多么高兴。为了逗她,我就又说,作为交换,你将把小“马里”送到我这儿来,这一下,她就高兴不起来了。她惊诧地问我我要小“马里”来干什么,我就回答她说我要他来同我待在一起,她的嘴马上就噘了起来。我问她道:“昂丽埃特,把你的小‘马里’让给我好吗?”她干脆地回答我说:“不!”——“不?那我要是也不让步,那怎么办?”——“妈妈,那就听我好妈妈的裁决。”——“那太好了,你知道,我想要的她是从不说二话的。”——“哼!好妈妈只认理智,不认别的。”——“怎么?这不是一回事吗,我的小姐?”鬼丫头便笑了起来。我继续又问:“她凭什么不把小‘马里’判给我呀?”——“因为他对您不合适。”——“为什么他对我不合适呀?”她又像刚才那样狡猾地笑了。“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老了,不适合他呀?”——“不是的,妈妈,是他太年轻了,不适合您……”表妹呀,你瞧瞧,一个才七岁的孩子呀!……说实在的,即使我没头晕的话,也得给她气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