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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恩的写字桌旁,他停了下来,再次盯着电话。她的。她的和海顿的。她的和每一个人的。平整型,他想。或者是细长型?为了这过时、充满未来派风格的外型,邮局还多收了五英镑,但带来的欢乐效果实在令人怀疑。我的浪女电话,她常这样说。小声的鸟鸣给我的小情人,大声的呜呜声给我的大人物。他知道电话正在响。响了好久,小声的鸟鸣给小情人。他放下酒杯,依旧瞪着颤动不已的电话。她听音乐时,常把电话放在地板上,在她的唱片堆中,他还记得。她喜欢躺在电话旁边——在火炉旁,就在那里——一腰拱起,以备随时可以接电话。睡觉时,她会拔掉插头,带着电话上床,好在夜里带给她慰藉。当他们做爱时,他知道自己不过是那些没打电话给她的男人的替代品。第一号使徒的替代品。比尔·海顿的替代品,尽管他已去世。
电话铃声停止了。
她现在在做什么?试着找第二号使徒?身为美人儿,安恩是一回事,她不久之前曾对他说,但不久后身为迟暮美人的安恩就是另一回事了。身为迟暮而丑陋的我则又是另一回事,他愤然想。拿起照片,他重新凝聚注意力,再次沉湎于思虑中。
阴影,他想。光明与黑暗的污痕,忽而在前,忽而在后,就在我们蹒跚前行的道路上。小鬼头的犄角,魔鬼的犄角,我们的影子比我们自己还大得多。他是谁?他以前是谁?我见过他。我没有。如果我没见过他,我又怎么会知道他?他是某种供货商,有东西要卖的人——那么,是情报?梦想?现在已睡不着的他,伸展四肢瘫在沙发上——只比上楼躺在床上好一些——面前摆着照片,开始潜入记忆深处,搜寻他漫长职业生涯中的一幕幕场景,拿起灯,照亮那些几乎已遗忘的面孔。江湖郎中、炼金术士、杜撰故事的人、沿街叫卖的人、中间人、无赖、流氓,偶尔还有一些英雄人物,但这在他阅人无数的经历中,却只是配角。他寻找着一张神圣的脸孔,像分享秘密的人一样,游出这张小小的照片,停泊在他摇荡不定的意识中。灯的光束倏然飞过,略一迟疑,又再回来。我被黑暗骗了,他想。我是在光线明亮处见到他的。他看到一间气氛诡谲、亮着霓红灯的旅馆房间——有着背景音乐与格子花纹壁纸,这陌生男子微笑着盘踞在角落,叫着他“麦斯”。一个小个头的大使——但代表了什么团体,什么国家?他只记得一件天鹅绒衣领的大衣和一双结实的小手,兀自舞动着。他记得那对热情洋溢、充满笑意的眼睛,利落的嘴巴快速开合,但他听不到只字片语。他感觉到一种失落感——失去目标的感觉——还有一些其他的感觉,在他们说话时罩下朦胧的阴影。
或许,他想。一切都只是或许。或许瓦拉狄米尔是被一个嫉妒的丈夫射杀,他想。此时,前门的门铃却突然像秃鹰般对他尖叫,两声。
她忘了她的钥匙,一如往常,他想。他还没意会过来,就已走到门口,和欧斯特拉柯娃一样,他也锁上门链。他拉着锁链,叫道:“安恩,等一下!”手指却没有任何感觉。他用力扯下门链,听见整个房子响起刺耳的回声。“我来了!”他大叫,“等一下,别走!”
他用力把门推得大开,只见门在门槛上摆动。他伸出肥胖的头,像是一份祭品,献给午夜的空气,也献给那包裹在黑亮皮衣里的人。那人手夹安全帽,站在他面前,宛如死神的哨兵。
“我不是有意要惊动您,长官。我确定。”那陌生人说。
史迈利手抓住门口,只能瞪着这个入侵者。他个头很高,短发,眼睛里反射出毫无必要的效忠精神。
“傅格森,长官。您记得我吧,长官?傅格森。我以前替伊斯特哈斯先生的点灯者安排交通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