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8页)
一听到大厅里瓷器的叮当碰撞声,本书的主人公立即以一种——对他而言——颇为罕见的敏捷,殷勤地跃到门口。
“我一直在欣赏您的‘宝贝’。”他说,一边帮她推茶具台。
“大多都是舅舅的东西,”她说,“不过我也是竭尽绵薄罢了。”她朝一个大橱方向含糊地做了一个手势,橱内架上排列着圣骨盒、小雕像和卢尔德(7)的圣水小瓶,幽朦、多灰、虔诚。
她沏茶的方式老派而闲适,从嘶嘶作响的铜瓮中把水倒进壶里。
“一块方糖还是……?”她问道。
趁着斟酌如何回答的当儿,他把自己的新朋友仔细观察了一番。她身穿一件朴素的深色软料长袍,如果把她的鞋子形容为“实用耐穿”——虽然他一般羞于品头论足——他觉得也不会有人表示异议。她胸前挂着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金十字架是她全身唯一的饰物。她的脸上不施脂粉,看上去五官端正、镇静从容、正义凛然——这种面孔,他在大教堂侧殿礼拜堂朦胧的光线里,瞥见过上百次;在缠绕着念珠、没有血色的双手上面,脸容显得益发苍白。她很符合他理解中此人的样子,就像触摸到一本手掌大小精致的陈年弥撒书:干净但已翻旧,封面因为常用而变得软塌塌,但书脊仍然结实挺拔。
“两块。”他大胆地说。
“你喜欢吃甜食嘛。”她就事论事,不再多言。
可他缠着她不放:“您真是很有洞察力。”
“埃格伯特舅舅喜欢吃甜食,”她接着说,“他每个礼拜天祈福完毕,就忍不住要吃巧克力指形小蛋糕。”
“这么说您和您舅舅一起生活?”
不知是何原因,这个问题看似让她忐忑不安,她紧张地搅动着茶匙。
“那是很久以前了。”她说。
对于梅利玛许的记忆显然极易触动对方的感情,看来提起手稿问题还得小心讲究策略。他小心翼翼地应付这场谈话,正如他在衣袋里轻轻数弄着硬币,他摸到的每一枚小钱,对此情此景而言,不是太脏,就是早被用旧磨光,要不就是自以为是“硬”通货而显得俗不可耐。
“您女儿不过来一起饮茶吗?”他终于冒着风险问道。
那双狡黠的灰色眼睛敏锐地看出来了。“她头疼。我希望你下次有机会见到她。”
“我也希望如此。”他赶快回答。
“也许你能把她的想法讲给我听听,爱坡比先生。我承认我弄不明白如今的年轻人。”
嗯,无论如何,他找准了一个说话的机会。
“您自己的母亲也一定这样讲过您,从前。”他面带微笑大胆说道。
罗廷迪恩夫人放下茶杯。“信仰天主教的母亲和她的女儿之间不应该存在不信任。”她似乎用这句话把他死死钳住,摆出一决雌雄的姿态,而下面一句话果然直奔要害:“你是坚持到教堂做礼拜的天主教徒吗,爱坡比先生?”
这下,他被问了个措手不及,而且没法掩饰自己的窘态。她垂下眼睛低声说:“抱歉。这种问题不该问的。”
“噢,我不介意向您承认。”他苦笑了一下,让她不用在意。
“你是说……”
“我是说总有这样的时候,尽管一个人很懦弱,却宁可别人往最坏的方面想。这是美德对恶行致敬呢。”
“呵。”她就这么说了一个字。
他放下茶杯。
“可以再给你倒一杯吗?”
“谢谢。非常可口。”
她倒茶的姿势很专业,把茶壶提得很高。“弗吉尼亚从小受到严格的教养。也许太严了,但是我对女孩子的教育观念比较传统。”
“弗吉尼亚。”他试探着叫了一声,“是个好听的名字。”
罗廷迪恩夫人直盯着他的眼睛。“她结婚时可以得到两千英镑。”她说。
原来如此。两人终于触及水底;而且和大多数水底一样,那是一滩烂泥,谁抱有幻想准要破灭,因为四处散落着被丢弃的陈旧破烂那种可怜兮兮的形状——什么童车啦,水壶啦,自行车轮等等。可是等他口中吐泡,猛地浮回水面,说句俏皮话“您的熟人中的单身汉们可真叫人羡煞了”的时候,他的确佩服她的涵养。只见她微微倒吸一口气,旋即又接过他的话头,肤浅但礼貌地对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