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10页)
“那我只能建议你,等我的同事和我下一次交换位置后再来了。”第二个人说。
“那会是什么时候?”
“喔,那可不好说。如果你愿意就等着吧……在那边那个房间……你在等候时可以找到很多人聊天……你的名字会被叫到……”
“您没事吧,先生?”
亚当发现自己躺在走廊的地板上。门卫和另外几个人正俯身用关切的目光看着他。在他身旁的血迹上散落着他过期的阅览证的碎片。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感到有些头疼。
“出什么事了?我昏倒了吗?”
“看起来像,先生。您想找个地方躺下来休息吗?”
“不用,谢谢。我没事。只要我能把阅览证更换一下……”
“这边请,先生。”
他弯腰去捡自己的手提袋,袋子放在这尊异教神像的脚边,像是还愿的供奉,这时亚当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牢牢抓住。
“这会儿才来博物馆算是什么作息时间啊,爱坡比?”
亚当站直后转过身来。
“噢,你好啊凯末尔。都是披头士害我塞车。我想他们是要去宣布议会开会。”
“别找借口,”凯末尔气势汹汹地说,“你知道,有多少积极勤奋的学者,成群结队地在阅览室里徘徊着想找到一个座位,而我违反规定为你保留的那个——”
“我希望是带软垫的。”
“是带软垫的,这就更是违规了……过来抽一根。”他的最后一句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
自打多米尼克出生,亚当就戒烟了,不过他总是希望有什么可以分散一下注意力,所以通常会陪着凯末尔到博物馆的柱廊下,时不时消耗些尼古丁。但此刻他比平时更深切地感受到良心的谴责。
“噢,听我说,凯末尔,今天不行。我得抓紧时间了。”
“瞎掰,老兄,”凯末尔用温顺的语气怂恿说,并把内心乐意同行的亚当领到出口处,“你看上去很累,憔悴不堪的。吸口新鲜空气对你大有好处。再说,我刚想到某项新的立法要和你讲讲。”
“哦,好吧,就一分钟。”
“你要是喜欢,就接着装蒜吧。”凯末尔刻薄地说,反正他确定亚当愿意作伴。
“这里太冷了,”他们走入阴冷、潮湿的空气时,亚当抱怨道,“我们干吗不去咖啡厅来杯咖啡呢?”
“我讨厌咖啡厅,这点你很清楚。自从建了咖啡厅,博物馆就每况愈下。想当年我刚开始做研究时,根本没有这样的奢侈享受。抽根烟都无处可去——没地方,你给我听好了,在整座建筑物里。你必须走出去,到柱廊边上,即使是在滴水成冰的严寒里。当时曾有好几起冻伤的例子。我记得,”他用过来人的口吻继续说道,“五七年的冬天吧……学者们冻僵了被抬进来,烟斗的烟嘴都给咬穿了。不得不把这些人抬到北馆去解冻。你们年轻人很难想象。”
凯末尔(2)(他的姓氏用来形容他的形象,贴切至极:走起路来两条长腿僵硬地迈着大阔步,驼着背,还有长着厚嘴唇的滑稽脸庞,以至于这个名字通常会被认为是个很传神的绰号)看不上并不特别老,只不过人人都觉得打从认识他起,他就始终在做博士论文。论文题目——《维多利亚小说中的卫生问题》——看上去挺小儿科的;但是,据凯末尔本人耐心的解释,作品中不提卫生设备和提到卫生设备同样重要,因此他的工作量涵盖了维多利亚时期的全部小说作品。况且,维多利亚时期最好应被理解为一段过渡时期,其间,十八世纪对于人类排泄的滑稽描写,从社会改革的角度讲,或被压制或被升华,直到在乔伊斯以及其他现代派作家笔下,复又出现,成为文学象征主义的一个来源。凯末尔前期准备阶段的阅读面越铺越开,看起来他决意要穷尽博物馆藏书室的全部资源之后才会开始动笔。前不久,布卢姆斯伯里谣言四起,说凯末尔已经写完第一章了,内容是关于尼安德特古人的卫生;但是凯末尔愁眉苦脸地矢口否认。“我是现代的卡索邦(3)”,他常说,“不期待进步。”可惜,他没有多萝西娅的扶持,只能靠在夜校教外国学生英文来赚钱养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