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天下之师(第4/8页)
少年说:“张养浩。”
“你籍贯上写了是北人?”
“我六岁时,父亲为了送我求学,全家迁居江南。”
张珪与张养浩彻夜长谈过后,将人推荐进了御史台,后来成为了变法不折不扣的主力。
恢复科举制后,张养浩三次担任科举主考官。
无数的汉人子弟与寒门后进,因此得到了拔擢启用。
二十年间,来自白鹭洲的登科进士超过百位,亦成了朝中最不可忽视的中流砥柱力量。
有一次,张养浩问他:
“您总是问我白鹭洲,何不亲自回去看看?于先生在摘星楼前,为您的老师邓光荐立了塑像。”
张珪沉默。
他不可能谅解于谦对邓剡的算计,于谦也不可能谅解他射出的那一箭,最好的方法就是互不相见。
在于谦的有生之年,他始终未曾再度踏进白鹭洲。
后来,又过了许久。
久到蕉痕覆鹿,野芳成春,皇城的芜草来来去去生了又灭,一茬复一茬,久到张珪已经不记得,当年十七岁的他初次踏入京师王廷,是一种怎样的心境。
这些年,他身居宰相之位,夙兴夜寐,事必躬亲,身体一直不是很好。
他平日太忙,唯有在病中闲暇时,经常会翻阅邓剡给他留下的《相业》,在旁边写下批注。
无论写了多少批注,总是因为在病中,字迹显得过于轻飘柔软,不够好看。
可他细看着邓剡留下的字,其中每一个,俱是清正隽秀,端方正直。
从前张珪不明白,老师重病加身,如何还能写出这么好看的字,一笔一画,历历分明,甚至一写就是数十卷。
他也是当世知名的大书法家啊,还给许多名画题了词,怎么就做不到呢。
现在他知道了……
那根本无关书法造诣,只是因为,邓剡关心他,远胜过了关心自己。
——今生今世能遇见这样一个人,他已经无憾了。
变法者永远在悬崖边踽踽独行,一路背负风刀霜剑,走到众叛亲离,茕茕孑立。
张珪的亲子不理解他,与他愤然割席,他从前的战友对他暗箭中伤,欲置他于死地。
到头来,张珪发现,茫茫人世千万里,已经没有一个人能再和他说上一句话。
他时常在深夜披衣独坐,问自己:
我已经功成名就,位极人臣了,能不能就此收手,莫要再去实施改革,推行汉法?
古往今来,变法者能有几个得到善始善终,我何必自讨苦吃?
但每一次夜尽天明,他都依旧沿着这条路走了下去。
有一次,张养浩休假回白鹭洲书院探亲,归来后,捎给他一句话:“于先生让我转告你,世事岂能尽得圆满,不过求仁得仁,问心无愧。”
张珪有些想问,那他于廷益,问心无愧否?
但转念一想,其实那年的舟山岛上,自己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
许久之前的一个暮夜,在白鹭洲山间,于谦问他:“变法是一条无归之路,若舍你一人而定天下,可乎?”
张珪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坚定的回复。
“可。”
他亦是这么做的。
这位终元朝百年间,最杰出的汉人宰相,英风烈骨而浩气昭然。
一生历经四朝,受罢相三遭,刑罚数回,沉浮数十载,攻讦与猜疑无尽。
却如同凛然风雪后,兀立在元廷万丈高墙上的孤松,终此一生,都为了守护天下汉人的利益而战,没有后退半步。
他万刃加身,走过这人间,又清清白白而去,俯仰天地,无愧苍生。
……
这些年间,于谦除了教导门生,著书立说。
就是承接了邓剡的使命,为宋末死去的众多英杰写下列传,流传后世。
楚州陆秀夫、范阳张世杰、江陵刘鼎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