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天下之师(第2/8页)

于谦怔然。

那一日舟山大火,他本没有打算继续活下去。

即便如今侥幸被救下,依旧觉得恍如隔世。

就仿佛支撑着自己往前走的一切动力,光与热,悲与欢,温暖与向往,早已在那一场烈焰中付之一炬了。

“这琴,还能弹?”

“能弹”,谢翱告诉他,“我也觉得稀奇。那天火势无比吓人,能把你救出来已经是上天保佑了,因为你一直抓着这琴不放,我就也把它一起带了出来。”

他甚至开了个玩笑:“也许因为古琴是桐木做的,凤凰栖于梧桐,讲究的就是一个浴火重生。”

于谦抬手,在弦上轻轻一拨。

铮。

音色清嘉悦耳,铿锵一如旧时。

他闭上眼,秀峻的眉目在远山渔村昏黄的灯影中,逐渐朦胧起来,仿佛一卷淡褪的古画,被映照得近乎透明的长睫上,依旧氤氲跌落着一片旧日山河。

那年在海岛上,先生握着他的手教他弹琴:

“白日去如梦,青天知此心。

素琴弦已绝,不绝是南音……”

“好。”

他低声说:“我答应您。”

不绝是南音……

死者已矣,生者仍有未竟之志,要走完这漫长的一生。

……

待一切尘埃落定,已是这年深秋。

于谦在一处偏僻的岛上养伤了大半年,终于有所好转。

恰在此时,他收到了谢翱的邀请,前往浙地西台祭祀文天祥,同行的还有陈英和张千载。

那一场颇负盛名的西台之祭,终于还是发生了。

同历史上一样,谢翱提笔写了《登西台恸哭记》,悼念文天祥。

为了避免被元人耳目探知,文中人物皆不露真名,而以甲、乙、丙代替。

于甲、陈乙、张千丙:“……”

好家伙,真有你的。

他们乘船入江,在浙东淮南一带,昔时平虏军曾经一场场血战过的地方,驻足停留。

所见山水池榭,云岚草木,尚且还一如旧时,然而斯人已去,徒留人间沧海潮生。

其中的哀恸悲凉、痛彻心扉,又岂是可以溢于言表、诉与他人的?

于谦一身缟素,长发披散,在冷风中祭拜完毕,以竹如意击石,吟唱着《楚歌》为先生招魂:

“魂朝往兮何极?莫归来兮关塞黑。”

“化为朱鸟兮,有咮焉食?”

先生,别君久矣。

原来,我跨越百余年而来,不过是为了见证一场不可挽回的死亡。

纵剖竭心魂、付之性命,也终究无法留住。

你既离去,是否就从此归于这河山间,获得了你生前片刻不可得之安宁?

今日的人世,犹是炼狱青黑,请莫要再回顾。

而我……

往后余生,还要在这鼎镬刀剑中,甘之如饴地走下去。

泪水顺着一声声敲击的声音,缓慢坠落。

无人应答。

苍凉的招魂歌声在风中弥漫,一任江水滔滔东流去。

于谦神色平静无波,只有一种千帆已过的沉寂。

青碧色的竹如意苍翠欲滴,更显得那只握着如意的手苍白如雪,清冷支离,整个人也是衣衫飘摇,似要随风而去。

一曲歌罢,竹石尽碎。

谢翱暗叹一声:“廷益万望珍重。”

于谦笑了笑,最后回身一拜,凝眸望了许久,才转身离去。

谢翱问他:“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我和千载兄要回去重建白鹭洲书院”,于谦告诉他,“等一切都准备好,就可以再开门收学生。”

张千载拍拍胸脯:“是的,我准备把整个白鹭洲书院都翻新一遍!”

他见谢翱盯着他看,熟练地摆出了一个掏钱的姿势,摸出一堆银票:“谢兄此去可有盘缠,要不我来赞助一下……”

谢翱不禁扶额,几年军旅历练,谁不是走出了千里万里,如同重活了一遭,只有张千载这个喜欢砸钱的性格依然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