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大寒(六)(第4/7页)
徐虎眼尖,回头看见一身绯红官服的陆雨梧,他赶忙迎上去:“小陆大人,您怎么过来了?”
陆雨梧望了一眼城门甬道外面:“怎么回事?”
徐虎脸色十分不好:“卑职也正奇怪呢,不知怎么就突然蹿出来这么些人,进不了都城,就在此信口胡言……”
明园里昨日才处死了一位詈骂首辅,诋毁修内令的姓袁的大人,今日就有这么多流民在都城之外发了疯似的上赶着犯圣人的忌讳,徐虎是守城禁军三大营之一的统领,他摊上这档子事,莫说五城兵马司了,其他几营的统领也都避着不敢沾事,他心里实在委屈又焦躁:“干脆卑职全将他们押入大牢算了!皇城之下,怎容他们目无王法,惊扰圣上!”
“什么大牢,可以关押得下这么多人?”
陆雨梧拦下他,抬眸望向雨幕当中,那些衣衫褴褛,几乎都是骨瘦如柴的流民,暴雨冲刷着他们脸上的脏污,他的目光定在那正扯着嗓子大声哭喊的男人身上,看起来是个读过书的,身上一件脏旧的袍子还可蔽体,但他却不像那些人一样那么枯瘦。
陆雨梧的视线凝在他身上,对徐虎道:“他们这些人手中没有一件兵器,连棍棒都没有,不算造反,亦不曾对陛下出言不逊,仅仅只是因为他们骂了我祖父几句,你就要定他们的罪,那我祖父成什么了?”
徐虎现下是进退两难:“可难道要由着他们如此吗?这里是燕京!是天子脚下!他们如此聚集,成何体统啊!宫中还没消息出来,要是陛下怪罪……”
“闭嘴。”
细柳打断他的絮絮叨叨。
无论各地受灾如何,底下一直有官府偷偷阻拦流民往燕京跑,之前能有两千人跑来燕京,已是那些流民跨过万险,千辛万苦而来。
他们是少数,在辽阔的大燕国土上,多少流民只能无声无息地死在路边山野,能够踏足燕京的,已能算是一种幸运。
这几乎是官场上一种心照不宣的作为,也正因为如此,眼前这帮突然出现的流民才显得无比诡异。
很显然,他们的出现,是有心之人的刻意成全。
细柳这么想着,忽见身边之人朝城门外走去,大雨击打着他的伞沿,潮湿雨雾中,他很快站定在那些人的面前。
雨雾盛大,他垂眼看着那不知疲倦地细数着修内令种种恶果的男人,无数张嘴紧跟着他的话音辱骂着当朝的首辅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奸臣。
那粗袍男人忽然止住声音,看向面前这位穿着绯红官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大人,男人也许是嗓子疼,他还就着砸来脸上的雨水喝了几口。
“你口口声声说了很多,我亦一桩一件听你说完。”
雨水辟里啪啦敲打伞沿,陆雨梧居高临下,一双眸子神情清淡:“听你说话,我想你应该也算是个读过书的人,你难道不知天灾常非人力所能相抗?是上天不仁,你却将它与法令国策扯上干系,我却要问你,你到底是何居心?”
“陆证倒行逆施,以致天怒人怨!”
那男人一手指着头顶那片黑沉沉的天:“修内令若是利国利民的国策,那我等又是因何而倾家荡产,上无片瓦遮头,下无立锥之地!这连年的天灾害死了多少人?他陆证堂堂首辅,何时在乎过我们这些人的死活?”
“陆证大奸臣!”
“生吃人骨血的魔鬼!”
“陆证是大奸臣哪!”
一时间,诸般附和之声渐起,细柳朝前走了几步,她抬眸看向那么多的人,他们愤懑,他们哭泣,每一声辱骂都落在那少年的耳里,也落在很多人的耳里,细柳回头,城门内许多百姓不顾暴雨,被兵士们拦在城中,他们那一双又一双眼睛都在往外看。
细柳再看向陆雨梧,他沉默地听着这些人的辱骂,直到他们骂得累了,声音渐渐小了,他才又开口:“任何法令推行都需要时间,正如一个人他身上患了沉痾旧疾,此时有一位大夫说,他能治,只是这伤口经年,反覆溃烂,若要根除,必除腐肉,可要除去这腐肉,就必须要经历阵痛,难道说,因此就要不治了吗?根除腐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让一个人痊愈也非一日之功,你将庆元盐政的败坏,各地的天灾都归于修内令,就如同在怪罪想要给身患沉痾的人除去腐肉的大夫,腐肉不是因为大夫的手段所致,而是这个人他自身滋生的疾病,凭你三言两语,就要让人讳疾忌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