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大寒(六)(第3/7页)

“我等一下回府,要和我一道走吗?”

忽然间,这道声音唤她回神。

原本在看外面雨幕的少年不知何时已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她衣摆湿润,乌黑的发髻也是微湿的,耳边浅发湿漉漉地贴在颊侧,那一道半寸长的伤疤若隐若现。

他眼底神情微暗,却不动声色垂下眼睫。

“我还要回东厂。”

雨声如瀑,细柳端着茶碗道。

陆雨梧“嗯”了一声,一边用火钳添炭,一边道:“那几位大人聚在一起,只怕还有得说,你在这里烤干了衣裳,回去的路上好好撑伞,别再淋湿了。”

好一会儿没听见回应,陆雨梧抬眼,触及细柳的目光,盆中火星子飞浮起来,映于她的眼底,不过一瞬,两人几乎同时挪开视线。

细柳低垂眼睛,看见他放下火钳的那只手,有一瞬幽暗的竹林小径闪过她的脑海,他掌心滚烫的温度,手指摩挲她手背皮肤的触感,她大饮一口茶,一下转过脸,迎向门外扑来的湿润雨气,声音清淡:“我又不是个幼童,难道连撑伞也不会吗?”

但她看着门边,那里却没有一把伞在,她轻微地拧了一下眉。

“怕你又忘了伞丢在哪里。”

陆雨梧看着她,“忘了也不要紧,但一定要记得再找一把。”

他也许是在说伞,又好像不是在说伞,细柳敏锐地回过头,屋中昏暗,只有两盏烛火在燃,少年衣袍如绯,在这片晦暗里仍然那么明亮。

他有一双清润漂亮的眼,淡色的双唇一开一合,将“遗忘”二字解构成再寻常不过的东西,润物无声地抚过她心中因为这两字而生出的种种空茫。

哪怕只是一把伞,也会让她比常人更加敏感,只是忘了一样东西放在哪里也会让她觉得烦躁,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懂遗忘的可怕。

但他说,不要紧。

湿润的雨气明明冷透细柳的耳垂,但她又隐隐觉得有点发烫,她找不到那把伞了,翻遍记忆也不知道扔在哪里,但她垂下眼帘,好似平静:“你的伞借我。”

炭盆里辟啪一响。

陆雨梧眼睛微弯,朝她轻轻颔首:“好。”

二人无声观雨,却听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很快传来,由远及近,是陆青山,他没有撑伞,身上都被雨水浇了个透:“公子!”

“什么事?”

陆雨梧正了正神色。

陆青山一般不会如此情状。

“燕京城外来了大批流民,他们……”陆青山说着,又看向他,嘴唇动了动,有些欲言又止。

“这又是哪儿突然钻出来的流民?”

陆骧摸不着头脑。

细柳觉察出一分不对,再看陆雨梧,他站起身,盯住陆青山:“说。”

“他们在城外辱骂陆阁老,诋毁修内令……”

陆青山低首说道。

燕京城外忽然出现大批的流民,烽火营的统领徐虎此时正是一脑袋包,这样大的暴雨,天边还打着闷雷,那黑压压一片人就那么跪在泥水里,扯着嗓子乱嚎。

这么一帮子人,五城兵马司是不会容许他们贸然进入燕京城中的,那样只会扰乱都城安定。

“建弘元年,修内令出,大樊洪涝,溺死者不知凡几,建弘三年,修内令大罢乡吏,洪兴大旱,酷日烧云云散裂,日光迸射千道血,建弘七年,修内令整饬庆元盐政无果,反伤盐商气血,强颁盐引以迫使庆元盐商不得不为抢盐引而往西北输送粮草,而私盐泛滥无人整治,致使盐商损失惨重……”

细柳与陆雨梧赶至城门口,正逢大雨当中,这样一道声音嘶声力竭:“建弘八年,临台大旱,建弘九年,江州蝗灾,建弘十一年,胧江雪灾,建弘十二年临台复又大旱,数不完的天灾,道不尽的人祸!陛下!看看您的臣民吧!自修内令出世以来,天下满目疮痍,此政令非是利国利民之策,分明是那奸臣陆证握在手中的一把利刃,他要掏尽我等百姓的血肉才甘心哪!上苍震怒,降灾于世,这都是奸臣陆证所结的报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