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肆夜】鬼童(第10/13页)
那是五岁或六岁,大概那个年纪的事吧。
我对母亲说:
我的脑袋里塞了东西……
我是真心这么感觉。母亲急忙铺床让我躺下。可是我知道,这不是病。不是不舒服、觉得恶心或哪里痛。
一直堵塞着。
要说奇怪,那就是天生的了。
我心想,自己是不是不太对劲?因为我只是坦白说出来,就被迫躺下了。
当时看到的天花板纹路,我到现在都可以清楚地回想起。
我也不困,所以只是盯着天花板看,然后明白了。
——我只是烦。
没错,我觉得母亲很烦。
不,我绝对不是讨厌母亲。孩子也不可能讨厌母亲。就算被拳打脚踢,遭到不合理的对待,孩子都是爱慕着父母的。更何况我的母亲很温柔。她从来没有恶狠狠地骂过我。母亲总是担心我,为我的未来烦忧,为了我而活。
我喜欢母亲。
可是她对我的爱令我厌烦。
与母亲应对、与母亲交谈,让我觉得麻烦。即使她对我付出深情,我也无法给予相应的回报。我想我从那么小的时候就感觉到这件事了。
所以我讨厌母亲热切地对我说话。
不管是温柔地说,还是热情地说,都一样讨厌。
别人的话从耳朵侵入,我的头盖骨里就会有淤泥累积。淤泥沸滚、融化,然后像铅一样凝固。就连母亲充满慈爱的声音,我的内在都拒绝接受。
更不可能接受旁人的絮语。
——我真的不是人。
我这么想。
母亲已经结束了。这不是人。在火葬场搜捡回来的母亲,只是某种聚积物。这种东西已经不是母亲了。虽然不是母亲了……
——但这样比较好。
我想着这种泯灭人性的事。
这时,又有讨厌的声音从玄关侵入。
阿彻,阿彻,辛苦啦……
我又不累。
是熊田嫂。真麻烦。好不容易脑袋开始变轻了,这下子铅不又塞住了吗?熊田嫂絮絮叨叨地进入家中。
滚回去啦。
“我说阿彻啊,抱歉在你累的时候打扰。”
那你就回去啊。
“我说啊,就是关于店里的事啊,那里啊,要是登美枝姐不在了……”
把店关了吧,我说。
“关……了吗?”
“我没办法打理那家店。”
“这……这样啊。哦,我也是这样想啦。”
店关了,熊田嫂大概很困扰吧。因为这样她就失去收入、失去饭碗了。
“唉,会让你想起母亲吧。”
并不会。
母亲已经不在了。死了……
——死了就没了。
“阿彻,你有点可怕呢。”
熊田嫂说:
“不可以那样钻牛角尖啊。唉,那么久以来你们母子俩相依为命,一定很寂寞吧。我也一样很寂寞啊。可是彼此都得继续走下去啊。”
不对。
不是得继续走下去,只是活着而已——对我来说。这个人根本什么也不懂。你不管在那里叽叽喳喳多久,声音也完全传不进我的脑中。
我塞满了铅的脑袋中,没有你的话侵入的余地。
的确,母亲的世界结束了,但我的世界仍继续着。而那是与昨天、大前天毫无不同的事物。只是平庸的日常。
即使如此,我还是持续着。
因为我活着。
因为我只是活着。
如果对世界而言,我只是个木头人,那么对我来说,世界只是背景画。
站在舞台上的只有我一个,我以外的一切全是木板上的背景。我不知道哪一边才是真的世界,但对我来说,我才是真实。
——原来如此。
所以我才不开心也不伤心吗?
因为母亲或许也只是背景画。
所以我才会什么都听不进去吗?不管是这个人的话、和尚的说教、街坊邻居的安慰,那些都是与我的人生没什么关系的事。不管是安慰、说教还是致哀,都无法传入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