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 掌间珠(第11/15页)
周广萍站在父亲的牌位前,望着侧墙上挂的一幅湘绣,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苦笑。这绣品针法细致,半透明的丝绢之上一只栩栩如生的白虎,正将一只前爪按着山岩,傲然回顾,九条威风凛凛的长尾甩在身后。但这畜生却少了一只前掌。周广萍不由得低头看去:那干瘪残缺的虎掌此刻被放在一只三足铜鼎内,供奉在父亲的灵牌之前。鼎脚上塑着方形云纹,鼎身却让层层铜绿给覆了,看不清原本的图样。
“成了!”她喜不自胜,“这一次的掌间珠,味道比上两次都要好,来尝尝吧!”
白……虎……吗?
她将盖碗伸到他面前,掀开了盖子。一阵轻雾缭绕,之前闻过的奇异浓香迎面而来。碗内汤色透明,一枚黄玉般温润的珠子静卧其中,旁边是两片做陪的菜叶,依旧保持着青翠欲滴的本色。
他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就算他足不出户,无夏城中的传言还是能溜进他的耳朵,人们窃窃私语,都说四璟园的风水不好。甚至有人活灵活现地形容:冬园中那尊雪白的太湖石,难道不是形若白虎?正是它克死了一任又一任的周少夫人!
“虎掌本无味,这是经过了三次泉水煮过,三次羊汤炖过,再用鸡汤煨上足足十六个时辰,一点点地将鲜味炖进去,才会有如今的色泽。你也一样,是她掌心上煎熬着的明珠。她捧着你,珍爱你,却如同烈火一般一点点地煎熬你。来,尝一点吧!”
到如今,他快满二十周岁,却还是同母亲一起居住在四璟园中。他日常所居住之地,是四璟园中央最大的兰桂堂,他常站在院中,一站就是半日。头顶枝叶繁茂交错,日光稀薄,除了隐约的蝉鸣间断传来,简直静如丛林。镂空雕花的砖墙上爬山虎悄悄滋生,阴影嘶嘶作响,全都交织在他的心上。
“我,我为什么还要吃这个!
那之后,周广萍又陆陆续续娶了三任夫人,却一个接一个地离奇死去,有在元宵节吃元宵活生生噎死的,有在半夜里莫名就投了池塘的。如此一来,无夏城中再没有人敢把女儿嫁给他,他也不敢再娶。
“她用自己的血肉为你改了两次命格,让你脱胎换骨,得到了强健体魄,又加娇妻美眷。可叹世事仍不圆满,还要拼着最后这一点儿虎掌,再做第三次。煎熬虎掌,便如煎熬她自身。巡猎司想必也知道,所以选了这个好时机,否则,他们会那么容易得手?”
若是照此下去,这多半是出喜剧,瓦肆间惯常唱的那种,才子佳人花好月圆。但不到三个月,他新到手的嫁妆还是滚烫的,新妇却在花园里摔了跤,血崩不止,带着他还没有成形的孩子一起去了。
“我不吃!”
事情果真出现了转机。原来这位王家娘子的父亲在周广萍考取武状元时曾担任过他的考官,对他颇为赞赏,面相师傅也称此子有封侯之相,这门婚事很快定了下来。不出半年,佳人便吹吹打打地抬进了四璟园,嫁妆摆满了园外整整一条长街。
“我答应过。”她顿了顿,朝一侧偏了偏头,“做出来,让你吃下去,拿走鼎。我答应过,就要做到。”
迷蒙中,母亲坐在他的床沿,握着他的手,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的被上。“我儿,你这是何苦。你想要的,说一声,为娘替你操办便是。”
朱成碧微微笑着,嘴角露出的虎牙开始悄无声息地一点点延长。周广萍望见她身后拖出了浓郁的阴影,无数的野兽面孔一个接一个地从阴影当中翻了出来,个个的眼珠子都是一片空白。周广萍大惊之下,不由得想要呼救,一吸气,却被她袖子里浓郁的芙蓉熏香一噎,只剩下几声猛烈的咳嗽。
周广萍打听清楚后心知无望,回家后也绝口不提此事,只茶饭不思,一日日地消瘦下去,直到瘫卧在床,一身的功夫也尽都散了。